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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第5节(2 / 2)


  天才暗了些,岑氏见了雨便临时起意,让倪素趁夜便走,匆忙之下,倪素放在书斋的一副金针,还有几本医术也没来得及去取,家里的行装也要收拾,星珠便自告奋勇,去书斋帮她取来。

  星珠自小跟着倪素,也知道她将东西收在何处,倪素便叫上一两个小厮,陪着她一块儿去了。

  夜雨渐浓,滴答打在车盖,老马夫驾车,轱辘匆匆碾过泥水,朝城东方向去。

  雨熄了不少灯笼,街上昏暗,进了巷子就更暗,老马夫凭着车盖底下摇晃的灯笼,看见书斋的院门外,有几个披着蓑衣的小厮挤在墙根底下笑,见着有马车驶来,他们立即收敛了笑,脸色变得紧绷起来,推搡着身边人。

  “哎呀,那是不是大房的马车……”

  有人虚起眼睛看马车上带“倪”字的灯笼。

  暗处里被捆成粽子的两个小厮听见这声,立即挣扎着滚到了灯影底下,被塞了麻布的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老马夫认出被捆的两人,又辨认出那几名小厮中其中一个,是常跟在倪宗的庶子倪青文身边的,他回头,“姑娘,是青文郎君的人!”

  倪素掀帘,那小厮目光与她一触,胆战心惊,转身便要跑进院门里去通风报信,哪知老马夫动作利落地下了车,挡住他的去路。

  “张伯,给我打!”

  雨势更大,淹没诸多声音,倪素心中更加不安,顾不上撑伞,没有马凳,她提裙跳下车去崴了一下脚踝。

  跟着倪青文的这几人都跟瘦鸡崽子似的,张伯将他们按在水里痛打,倪素则忍着疼,快步进院。

  “救命,救命啊……”

  紧闭的门窗内哭腔凄厉。

  细眉细眼的年轻男人按着地上女子的肩,笑道:“好星珠,你识相些,与其做她倪素的女使还不如跟着我,她没了兄长,大伯母那病得也要不成了,倪家的家业,迟早都是我的!”

  星珠满眼是泪,尖叫地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迫于男女气力的悬殊而挣扎不开,男人扯开她的衣衫领子,绸裤半褪,他狞笑着,正待俯身。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倪青文吓了一跳,电闪雷鸣,他不耐地转头:“谁他妈……”

  冷光交织,迎面一棍子打来,倪青文鼻骨痛得剧烈,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他痛叫着,看清那张沾着雨水的脸。

  “倪素!”

  倪青文认出她,当即铁青着脸朝她扑来夺她手中的木棍,倪素及时躲开他,正逢张伯跑进来,拦下倪青文,与他撕打起来。

  星珠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直到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将她扶起来,抱进怀里,她眼眶里积蓄的泪才跌出,她大哭起来:“姑娘,姑娘……”

  为防星珠逃跑,倪青文竟还唆使小厮将她的右腿打断。

  倪青文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力气还不如张伯这个五旬老汉,被张伯打得连声惨叫。

  倪素充耳不闻,帮星珠整理好衣裳,又摸着她的关节,温声道,“星珠,你忍着点。”

  话音才落,不等星珠反应,手上忽然用力,只听得一声响,星珠痛得喊了一声,眼圈儿红透。

  星珠浑身都在发颤,那种被人触摸的耻辱感令她难以扼制心头的呕吐欲,倪素轻声哄她,倪青文鼻青脸肿的,被张伯按在地上,他大喊:“倪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娘就要死了,祖宅,医馆迟早都是我们家的!你算什么东西,不在我面前摇尾乞怜,你竟还敢打我!”

  倪素松开星珠,起身走到倪青文面前,居高临下般,盯着他。

  水珠顺着她乌髻一侧的珠花下坠,在她的耳垂又凝聚晶莹一滴,她俯下身,重重地给了倪青文一巴掌。

  “如今就是我肯向堂兄你摇尾乞怜,你只怕也不愿大度地放过我。”

  倪青文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他又听见她的声音,迟缓地抬眼,面前的这个少女一身衫裙湿透,湿润的浅发贴在耳侧,那样一双眼清亮而柔和,白皙的面颊沾着水泽。

  倪青文眼看她又站起身,从那张伯的手中接过棍子来,他瞪大双眼,“倪素你……”

  一棍子打在他的后脑,话音戛然而止。

  张伯见倪素丢了棍子,去外面的药篓子里翻找了一阵,用绣帕裹着嫩绿团花状的茎叶进来,他唤了声,“姑娘,您要做什么?”

  “张伯,星珠遭逢此事,腿又伤着,只怕不便与我上京,更不便留在雀县,”倪素将帕子连带着包裹其中的草叶都扔到倪青文的右手里,“故而,我有一事相求。”

  张伯看她抬脚,绣鞋踩上倪青文的手,重重一碾,根茎里白色的汁液流出,淌了倪青文满手。

  “星珠的家乡栾镇很多年前遭逢水患,星珠幼年与母亲逃难至此,母亲病逝后,她没了生计才来我家做我的女使,听说她在栾镇还有个亲戚在,我给您与她留一些钱,请您送她回栾镇,您最好也在栾镇待着先不要回来,避一避风头。”

  倪青文有个极厉害跋扈的妻子,他家里的生意又是仰仗他妻子娘家的救济才好了许多,即便他今夜在这里吃了哑巴亏,只怕也不敢声张,而倪宗新娶进门的妾又有了身孕,倪青文正怕那妾的肚子里是个小子,倪宗碍于儿媳妇娘家的面子也不许倪青文纳妾,又讨厌他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做派,这个节骨眼,倪青文也不敢找倪宗告状,却一定会私下里报复。

  呆滞的星珠听见倪素的这番话,她动了动,视线挪来,却先看见从绣帕里落出来的茎叶。

  五凤灵枝,药称漆泽,能清热解毒,镇咳祛痰,对付癣疮,但它根茎的新鲜汁液却有毒,沾之皮肤溃烂。

  星珠跟着倪素,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她如何会认不得这东西。

  外头药篓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晾晒的草药,也都是她去找药农收来的。

  “姑娘……”

  星珠喃喃地唤了一声。

  她是奴婢,且不提倪青文还未得逞,即便他得逞,大齐的律法里也没有一条可以为她讨回公道。

  雨雾茫茫,在门外的灯下忽浓忽淡,有风鼓动倪素的衣袖,她回头来对上星珠红肿的双眼:

  “星珠,你不要怕,他哪只手碰的你,我就让他哪只手烂掉。”

  庭内的槐树被雨水冲刷得枝叶如新,浓浓的一片阴影里,年轻的男人拥有一张苍白的脸。

  他靠坐在树上,身上穿着一件与仲夏不符的狐狸毛领子的玄黑氅衣,里面雪白的衣袂垂落,他的影子落在浅薄暗淡的灯影底下,却是一团无人发现的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