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105节(2 / 2)

  他下了一楼,终于听清客厅的响声是争吵,不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高亢激动,处处透着不合乎顾云川习惯的癫狂。他有点被吓到了,听到其间传来母亲的哭声,既想下去看,又不敢。他站在楼梯上等了很久,母亲哭着从客厅出来,看到顾云川在,她几乎下意识地抹掉脸上的泪,换上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对他说让他回去。

  顾云川想伸手安慰她,母亲高声训斥他,问他为什么不听话。顾云川强忍着泪上楼回到房间,他所熟知的世界好像一夕之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没有任何原因,顾云川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一切都和门口那个漂亮一如洋娃娃的小女孩脱不了干系。

  等到了那天下午稍晚些,女人和小女孩都被姗姗来迟的家人接走了。其后几天,从阿姨的叨叨絮语中,顾云川模糊地总结出一种真相,尽管他还并不清楚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小女孩是他的“妹妹”。

  但他的妈妈不是她的妈妈。

  顾云川长大后才知晓,当年父亲在国外留学时有个女朋友,女朋友家有权有势,不是普通人家。为了能够谈恋爱,双方都瞒着各自家里。可是女朋友的父母太强势了,动用了种种手段,折腾了两三年,终于成功将她劝回国,不久就嫁了一位政界新秀。顾云川父亲在这两三年反反复复的折磨中身心俱疲,女朋友走后没多久,他也投枪缴械,接受家里的安排,娶了顾云川的妈妈,婚后不到一年,他们就有了顾云川,两个人虽然不是自由恋爱结合的,但在这样细水流长相处的过程中也逐渐培养出感情,日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是哲学书上讲,“中间人的幸福”。

  他,她,他们,全部都是这样。不好也不坏。合格的中产家庭。

  直到已经住了院的陈芝平多方打听之下,找到了这个家,带着一个和顾云川父亲有着同样胎记的小女孩上门,打破了许多人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

  女孩叫舒诗瑶。

  在那个破碎的午后不久,顾云川父亲就带着她又回了一次家,并把她介绍给了妻儿。顾云川还记得爸爸当时说“她是你的……妹妹,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

  在说“妹妹”时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舒诗瑶真实年纪要比顾云川大整整一岁半,事实上在陈芝平结婚前就生下了她,所谓的八个月,是谎言之中的谎言,瞒不过去的下下策。

  母亲似乎和父亲商量好了,她从那天的绝望与怨愤中完全抽身而出,剩下的只有吞噬一切后的平静。她平静地接受了稍微亲近一些就腼腆羞涩的父亲有过这样一段轰轰烈烈的情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平静地接受了以后的生活主动要与她们分不开的事实。她平静地接受了全部。

  顾云川上小学二年级,转到了舒诗瑶的学校,顾父顾母也协调工作搬去了c市定居,舒诗瑶住在那里,那里还有她名义上的父亲。两家人因为这个秘密而开始密切交往,谁也不清楚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关系,只知道他们关系很好,舒诗瑶和顾云川也成为了人人艳羡的“青梅竹马”。

  父亲总说“你要照顾好她”。

  顾云川的父亲和母亲一样,是一个带着点书生气的人,显而易见,他与舒先生那样精明市侩的政商人物截然不同。舒先生能为了家族的利益甘愿戴一顶人人皆知的绿帽子结婚,顾父却做不到明知自己犯下这样一个巨大错在而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他对早熟的舒诗瑶心怀抱歉,对疯了的陈芝平心怀抱歉,对被迫接受这些的顾母心怀抱歉。

  或许是在这种摆脱不掉的愧疚感的压迫下,他频繁地外调工作,经常一整年不怎么在家。他将属于自己的责任推给了顾云川,他说舒诗瑶是他一生的错误,云川要好好保护妹妹,不要再让她重蹈覆辙,成为和陈阿姨一样的人。

  顾云川记住了。

  所以顾云川常常在想,他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未来将要走什么样的一条路。

  *

  舒诗瑶,他的“妹妹”,顾云川形容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见面,顾云川觉得她很冷漠,熟悉之后才发现她不光有这样的一面,她有很多很多面,怪诞诡谲,像是为了适应生存而被迫携带着无数的面具。

  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顾云川觉得是可怜。

  舒诗瑶曾经说,她觉得哪里也不是她的家。舒先生对她很好,比亲女儿还好,吃穿用度一切都提供给她最好的,绝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委屈到她。但也尽到于此。她妈妈常年住院,舒先生几乎不回来。而在顾家,顾父为了避嫌也常年不在,顾母对她的礼貌疏离溢于言表,就算有顾云川在,也不能带给她归属感。

  所以在舒诗瑶得知舒先生在外另有一个家时,以某种略显诡异的思路方式,她开始恨起了那边人。她觉得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抢走了她的父亲,她为数不多的关爱。顾云川小时候做过的最叛经离道的一件事,就是答应了舒诗瑶,偷偷从校车上溜下去,一直从城东跑到城西,找到了“另一个家”的所在地。

  那个时候因为陈芝平无休止的骚.扰,叶湘早就和叶司予分开住,他们躲在高档小区的铁门外,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预想中“和睦幸福的一家三口”,反而等到一场大雨。后来还是顾母找到他们,将他们带了回来。舒诗瑶生了一场大病。

  上小学时,舒诗瑶得知了那个女人的儿子和他们一个学校。就连顾云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究竟是谁的,但她终究还是知道了。舒诗瑶把自己不如意生活全部的恨都施加给了对方,她把自己扮作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处处费尽心思排挤他。小孩子们懂什么,一边是众星捧月光鲜亮丽的小公主,一边是家世不明还患有口吃的小男孩,谁都知道该选择哪一个。恃强凌弱是人的本性。

  只有顾云川能看到这背后积藏着的黑暗。他那时年纪小,凭着本能头一次对这个外表可爱的“妹妹”产生了恐惧的情绪。他想要保护那个小男孩,但又不想伤害到舒诗瑶,能做的事少之又少。终于在小学毕业后,对方离开了他们的生活。

  小男孩消失之后,舒诗瑶的恨无处寄托,她开始频繁地谈恋爱,仿佛用一个恶习代替另一个恶习。

  舒诗瑶是有绝对资本成为男生角逐的对象。她拥有美丽的外表,和没有发病前的陈芝平如出一辙,脑子好,不用功也名列前茅。再加上生活在他们这种环境不费吹灰之力就习得的种种技能。比如标准的英语发音,小提琴,滑雪。舒诗瑶谈恋爱基本不挑对象,长得帅的长得丑的,家里有钱的家里没钱的,成绩好的成绩差的。这样的随心所欲只带来一个后果,她既可能因为一瞬间的心动喜欢上对方,也可能因为一瞬间的厌倦而厌弃对方。

  顾云川记忆最深刻的是初三时有一次,舒诗瑶身体不算好,就算是夏天她的手也始终是冷的。同桌的男生知道她有这个毛病,有次上自习,见她手缩在袖子里,就鼓足勇气握住了她的手。舒诗瑶因为这一举动喜欢上了他,不久就答应和他交往,甚至把他带到几个玩得好的朋友面前介绍给他们。那个男生家境不怎么好,父亲失业在家,全靠着母亲的收入维持家用,他成绩也糟糕,整天跟着外边社会上的不良青年瞎混,打算一毕业就去部队参军。任凭谁都看得出两个人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完全不契合,但他们越是反对,舒诗瑶就越是固执己见。那段时间顾云川做梦都害怕舒诗瑶一言不合就跟着对方私奔离去。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临近中考前两人分了手,舒诗瑶讲起分手的原因时语气平静,只说是不喜欢了。后来顾云川才知道,那个混蛋把舒诗瑶骗上床,然后到处和人吹嘘。舒诗瑶郁郁寡欢了好一阵,连带着中考也发挥失常。

  顾云川为此感受到了和父亲当年一样的心情。他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到父亲当年叮嘱的事,是他没有照顾好妹妹。

  他们的生命从此,更加牢固地绑在了一起。

  *

  另一边顾母自从对丈夫彻底绝望后,全身心都投入在工作和培养儿子上。顾云川几乎不负众望地成为了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那种孩子,样样优秀,门门拔尖,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最好,甚至不用付出更多精力。继/父亲将自己的愿望传达给他后,母亲也开始这样做,她为他报各种班,出谋划策,训练他为人处世,要求他积极参与各种活动,一路成为班长,大队长,学生会会长,好为将来铺路。

  顾云川早就习惯于去满足身边人的愿望请求,父亲的,母亲的,妹妹的。他不喜欢拒绝,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后多多少少都有着他人的期许存在。在家里这样,在学校也一样。他胜任班长,得心应手地处理着每一件事,在他漫长的学生干部生涯中,从没有人质疑,也从来没有人抱怨,仿佛他天生就是适合领导大家的人。

  温和,优秀,有责任感,平易近人。

  顾云川对这样的生活当然也会有感到疲倦的时候,尤其是他发现怎么努力也解决不完他人的期待与请求。但这样的疲倦只存在于少数时刻,少到他几乎很难感觉到。

  直到高中。

  一开始,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他以全市第一的身份考入附中,以学生代表的身份发言,参加辩论会,竞选学生会主席,国旗下演讲,数学竞赛,物理竞赛……

  yesterdayncemre.

  现在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未来也不会有。

  但冥冥之中,变数已经存在了。

  顾云川觉得自己同桌有点奇怪。

  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觉得了。

  他同桌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叫迟昭。她可以说是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人。孤僻,喜欢独来独往,讨厌集体活动,不存在集体荣誉感,最擅长的事是拒绝,浑身上下仿佛镀着一层坚硬冷漠的壳,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刚开学的时候摸底考,他第一她第二,这在顾云川看来是在理所应当的事,但身边的女生似乎不这么认为。她不光和他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好学生们在积年累月的竞争中都学到了一种圆滑的本领,事情不会说得太满,就算考得不错也要露出悲痛的表情说自己考砸了。其中的心理是,假如真的没发挥好,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可悲。

  迟昭没有这样的虚伪。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