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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疾风的真意(2 / 2)




「……我们也才刚来,不太清楚。不过……很明显不是怪兽做的。干出这种事来的,是……」



话讲到一半,柏斯先生注意到我放在地上,留有刀伤的矮人。



「喂,这个矮人是哪来的?」



「这、这位是……」



「难道……是【疾风】下的手吗!?」



「……!」



对于柏斯先生的质问,我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



我没能帮她说话。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难道要我告诉人家「这些刀伤全都是琉小姐弄的,可是错不在她」?



柏斯先生等人把受伤的冒险者抓过去,正式开始进行治疗,而我却只能呆站原地。



「不行,没恢复意识!没人能说出发生过什么事吗!」



「柏斯!有幸存者!这人有意识!」



「!」



咋舌的柏斯先生,听到这个报告立刻变了眼神。我也是。



前往呼唤我们的冒险者身边一看,只见一位猫人瘫坐在毁坏的水晶墙边。



「──」



看到那人凄惨的模样,我遭受到内脏上下翻腾般的冲击。



首先,他少了一只手臂。



一片血红、破裂到上臂位置的右臂袖口,可以看到该有的前臂不见踪影。



满是烧伤或割伤的脸孔也头破血流,兽人特有的头上耳朵……缺了一只。



那人伤势极重,让人忍不住想别开目光。



「喂,你能说话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柏斯先生就像在审问犯人,对那人大吼大叫。



兽人冒险者将剩下的左手手指放入口中,让无法咬合的牙齿格格作响,好像现在才注意到似的,抬头看著柏斯先生。



在多为苗条体格的猫人当中仍算得上格外瘦长的身体,过度驼背地缩成一团。



「疾、疾、【疾风】……璃昂那个混帐……!」



「你说【疾风】!?」



「她用『魔法』炸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强光,然后就一片空白……!」



「……!」



柏斯先生针对这个绰号追问,这段证词使我愕然无语。



就在我还没能恢复平静,无法动弹时,柏斯先生挺出上半身说:「那家伙现在在哪里!?」试图问出情报,但队伍成员里的亚马逊人阻止了他。



「等等,柏斯。先帮他治疗──」



当她伸手过去时,兽人男子霍地睁大了双眼。



「不要碰我!」



「!?」



「不要碰我,拜托不要碰我……!」



那人非但掸掉了亚马逊人的手,甚至还倒在地上想拉开距离。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抱住头部,像在害怕什么般一再扭动身体。那副模样岂止悲惨,已经到了异常的地步,让柏斯先生他们不知所措。



简直就像陷入混乱……不,是恐慌状态。



「……?喂,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楼陀罗眷族】的闍罗•哈尔马吧?」



看到猫人甩乱头发,在地上磨擦的侧脸……品味恶劣的怪物(怪兽)骨骸耳饰,柏斯先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睁大一只眼睛。



至于男子,也抖动了一下。



「您、您知道他是谁吗,柏斯先生?」



「是啊……人称【奴隶猫(Slaver Cat)】,隶属黑暗派系(Evils)的同伙【楼陀罗眷族】……就是这个派系陷害并杀光了【疾风】过去所属的【阿斯特莉亚眷族】……」



怦咚!这是今天心脏震动得最剧烈的一次。



【阿斯特莉亚眷族】的……琉小姐的「仇人」?



「五年前,暴走失控的【疾风】摧毁了【楼陀罗眷族】,而且是宰掉了所有团员。所有人应该都已经被做掉了……原来你还活著啊。」



不顾无言以对的我,柏斯先生用严峻的目光,低头看著他唤为闍罗的男子。



「没、没错……只有我活了下来!从那家伙的手里!从璃昂那混帐的手里生还!」



猫人男子浑身打颤,承认自己是「恶势力」的一分子。



然后他一边惊慌失措,一边摇尾乞怜地抬头看著柏斯先生等人。



「可是,后来我就没做坏事了……!是真的,我一直躲在暗无天日的『迷宫』里……!」



「……!」



「但我被璃昂找到了!所以一路逃到这里……!」



当柏斯先生还有其他冒险者都为这意外情形大受动摇时,只有我发现到,这个人所说的「迷宫」指的是人造迷宫(克诺索斯)。



如同【伊刻洛斯眷族】──暴虐狩猎者们所说过的,那座人工迷宫是「罪恶」的温床,同时也是秘密藏身处,而这个人就是寄身于那里。



可是……啊啊……不幸地,这下一种状况就说得通了。



是连现在的我也能猜到的,这次事件的全貌。



琉小姐是找到了同伴(眷族)的「仇人」,取回了瞋恚之火,身心堕落于复仇之中──



于是她听从激情的指使,袭击了他们。



无血无泪,带著我不巧看到的冷酷侧脸。



「所以阿让在里维拉遭到杀害,也是因为他跟这家伙有关系了……」



柏斯先生等人一手摀著嘴,同时面露完全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也在脑中描绘出谁都能想像到的光景。



「拜托!救救我……!我不会再做坏事了,拜托把我交给公会,保护我,保护我躲开那家伙……!」



一名猫人叩头求饶般趴倒在地,苦苦哀求我们。



看起来不像在演戏。害怕【疾风】,吓得发抖的那种眼神与身体反应,实在不像是装的。



我被迫站在眼前的现实,与自我想像的狭缝之间。



始终无法确定、决定什么是真相。



我对著心中浮现的她那背影,一直不停地问:「这是真的吗?」







「……你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真是个怪问题。你们不是要痛宰【疾风】吗?当然是整个队伍集体行动比较好啰。」



面对转头过来的狼人男子塔克,阿伊莎毫不畏缩,面露冷笑。



地点在第25层。



莉莉等人追在塔克等四名冒险者的后面,很快就跟他们会合了。



在地下城内跟踪人,就算没被目标发现,一遇到怪兽就几乎只能露馅。迷宫怪物一发现冒险者就会乱吼乱闹,谁都别想隐藏行踪。



如果是单独追踪或许还另当别论,然而莉莉等人想避免队伍的分散,所以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跟目标人物们一起行动比较简便。



假如对方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也能充分达到监视与牵制之效。



「毕竟对手可是Lv.4的悬赏对象嘛。」



「……」



被阿伊莎理直气壮地这样说,塔克将视线调回前方。



其他冒险者也狐疑地频频看向他们,交头接耳。



对方队伍与莉莉等人之间,留下了三M左右的一定距离,在迷宫中一路前进。



「很明显的对我们有所戒备哪。」



「也是啦,像这样被其他队伍跟监,当然会在意了……不过那种不耐烦的态度,倒是让人有点在意呢。」



韦尔夫与莉莉小声交谈。樱花等人一边观察前面的塔克他们,同时也分神戒备怪兽的袭击。一行人酝酿出不同于平常的独特紧张感。



在他们当中,卡珊德拉独自埋头思考。



她还在想著人在第27层的少年(贝尔)。



(我还是不能确定,没向他坦白「预知梦(梦境)」的事到底对不对……可是,如果把「谕示」内容告诉他,贝尔先生一定会……)



卡珊德拉之所以没把「预言」内容告诉贝尔,是因为她领悟到无法颠覆等同于命运的坚定意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假如【疾风】就是一切的根源……)



卡珊德拉做了很可怕的想像。



那就是贝尔等人试著袒护的【疾风】会不会就是──【约定成为毁灭引领者的妖精】──不吉利的「预知梦」的元凶。甚至认为从镇上的杀人事件到唤来【巨大灾厄】的直接原因,或许都是她造成的。



假若【疾风】就是一切的元凶,贝尔去帮助她的行为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不,他将会受到信任的事物背叛,面对冷酷无情的现实。



这对少年而言,是太过残忍无情的【残酷命运】。



(每次都这样。我每次都在烦恼、迷惘、受苦、失败……后悔。)



无意间,卡珊德拉望向迷宫的滔滔水流,面露带有忧伤的表情。



谁都不会注意到,谁都不会理解。



(我,为了他……究竟该怎么做呢?)



她想不出答案。







周遭还是一样烦嚣喧闹。



齐聚一堂的冒险者们,被皮肉烧焦的臭味薰得皱起脸孔。彷佛述说著爆发的「爆炸」威力,整条通道全毁,似乎还殃及了怪兽,仅余上半身的半鱼人死尸掉在路边。



冒险者们一边咒骂,一边砍死从其他通道蜂拥而来的怪兽;至于另一方面,我们围绕著一名男性,陷入沉默。



名唤闍罗的猫人还在害怕【疾风】。



大概也受到恩惠的影响,虽然看不出实际年龄,不过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可能是身心憔悴的关系,眼睛有著凹陷的黑眼圈,眼角修长的双眸如今仍满是惧色。



「怎、怎么办……柏斯?」



「还能怎么办……把这家伙交给公会,就能拿到大笔奖金,除此之外还能干嘛?这家伙要是被【疾风】干掉,就没好处可拿了。」



柏斯先生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可不是正义使者。」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杀掉胆敢手刃镇上同胞的精灵,对吧?该做的事还是一样,只是拿到的钱更多而已。」



听到柏斯先生不曾动摇的方针,其他冒险者的脸上不再有迷惘。而这对我而言,是糟到不行的决定。只有我一个人的神情变得僵硬。



但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看不到琉小姐的真意。



她是真的复仇心切,无法自拔吗?



真的在怒火驱使下杀了人吗?



(而且……)



除此之外,有另一件事卡在我的脑中。



这个状况,事情的发展……不知道为什么,让我非常不舒服。



觉得大脑好像在向我诉说「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在试著唤醒某种「记忆」。



……不行,我弄不懂。



思绪与感情全都缠成一团,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该相信什么!



不管神仙他们说我「成长」了多少,我终究只是原来的那个「贝尔•克朗尼」。



只会冲动行事,一个人什么都判断不来。还是那个遇事犹豫不决,没出息的我──



「──?」



就在我一手按住头部,想藉此发泄失望情绪时。



在这个动作下,紧踏地面的靴子碰到了一个东西。



「这是……」



是个猩红色的碎片。



很可能是产自地下城的小碎块。



我用手指夹起疑似碎片的绯红结晶,目不转睛地打量它……接著睁大了眼睛。



「是──是【疾风】!?」



几乎在同一时间,这声惨叫轰然响起。



「!?」



我像被电到一样,转头望向声音爆发的方向。



在视野远处许多通道中的一条,与水流平行的陆路前方。



随风飞舞的长斗篷,以惊人气势往我们这边冲过来。



「上啊,家伙们!!」



就像期盼著这一刻来临,柏斯先生吼出几乎让青筋暴突的大嗓门。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没人要听她辩解或解释。头子口沫横飞的号令让冒险者们高声吶喊,杀向单枪匹马的精灵。



然而。



她连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用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一直线往我们这边咆哮:



「──闍罗──────────────────────────!!」



怒吼的音量,大到让人怀疑精灵纤细的体型,究竟在哪里藏了这么吓人的肺活量。



就连离了一段距离的我们都不禁往后仰,水晶迷宫被震得嘎啦嘎啦响。



那正巧就像怪物(怪兽)的「咆哮(howl)」,把正要袭击她的冒险者们吓得退缩,无一例外。



精灵喊叫著一个男人的名字,气势不减地往那边冲刺。



「滚开!!」



「「嘎啊啊!?」」



扩展开来的光景,令人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



其中包含了Lv.3第二级的高级冒险者壁垒,竟被疾风之箭如楔子般刺穿。



她挥舞木刀揍飞担任前卫人墙(wall)的矮人,一招回击把正要扑向她的兽人打去撞墙。亚马逊人还有人类试著压制住她的突击,也都一筹莫展地遭到驱散。



不是譬喻,木刀是真的在闪耀碧蓝光辉。每当刀光与天蓝目光一同闪烁,身经百战的强者们就飞上半空。



少说有二十位的高级冒险者,竟被……!?



「闍罗──!」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眼看精灵在兜帽底下露出凶恶嘴脸,不断吼叫著自己的名字,猫人男性好像世界末日到来般脸色发青,转身拔腿就跑。



我猛一回神,用视线追赶那个背影;与我正好相反,柏斯先生等人的队伍拿刀动杖,望著强行突破冒险者人墙而来的【疾风】伸舌舔嘴。



「那家伙用了某种『魔法』或『技能』!拦下她!只要削减她的气势,我们人多势众,可以围剿她!!不要让她骑到头上来了!」



柏斯先生展现出镇上头子兼Lv.3前段班的威严,做出确切的指示。他确定凭著我方充沛的战力绝对能够取胜,兽人兄弟与亚马逊人听了他的命令,气焰大盛地想与敌人展开近身战。



然而……



「──────」



就在双方接触的前一刻,原本飙速直冲的精灵急遽掀起了旋风,身体一个回转。



啪啪!卷入风暴的长斗篷拍打著风,发出尖锐的声响,同时采取陀螺般的运动方式,华丽、鲜明而强烈地钻过兽人兄弟与亚马逊人身旁。



岂止如此,还在擦身而过之际,给呆站原地的他们后脑杓一记回转木刀,一次击飞三人,并夺走了他们的意识。



那惊人的犀利「技巧」能令人忘记呼吸,忘了身处的状况看到出神。



「啧!你是【洛基眷族】来的不成!?」



最后终于只剩柏斯先生一个人,他一边喷口水破口大骂,一边把武器大斧高举过头。



就在他对准了可谓体现疾风暴雨四个字、不同凡响的精灵战士,正要用大刀刃劈砍下去时……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那时的……咕嘿啊!?」



柏斯先生就好像想起了什么──像是回想起在第18层并肩战斗过的某人──一瞬间不禁停住了动作。木刀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脸颊打去。



眼看庞然身躯喷著鼻血撞上墙壁,我的脸孔阵阵痉挛。



「!……等等,请等一下!」



就在冒险者当中只剩我一个人还站著时,我对冲过来的她扬声喊道。



我并不想与你开打。请告诉我。请你亲口告诉我。



我一心只有这个念头,挡在她面前。



「碍事。」



然而,就像在说没有那种时间。



兜帽下的天蓝双眼眯细起来,下个瞬间,套著长靴的修长双腿在地上一蹬。



「!?」



趁我僵在原地,琉小姐飞身跳过了我的头顶。



──被摆了一道!!



眼看她运用还有剩余的加速力抢得我头顶上的位置,我愕然无语。



琉小姐在我背后著地,头也不回就成为风之化身,疾驰而去。



「追、追啊!【白兔脚】!!」



柏斯先生把脸剥离墙壁,大声嚷嚷。



他命令讨伐队中「敏捷」参数最高的我当追兵,用怒吼声殴打我的背部。



我也没等柏斯先生说完,就踹碎水晶地面,随后追了上去。



「呜!?」



长斗篷背影早已只剩一个小点,我卯足了力去追。



追赶猫人男性的背影可能是转过了弯道,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在无数分歧路前停住脚步,犹豫不决,但很快就选出了一条通道。



从那里传来怪兽的威吓声与惨叫,恐怕是怪兽碰上琉小姐后发出的啼声。我靠这种声音引路,不停奔跑。彷佛证明我的推测正确,被砍倒在地、痛苦挣扎的怪兽或化作尸体的成堆尘土,像足迹般一路遗留下来。



但是,这种方式终究有其极限。



在广大的地下城当中,她的脚步实在太快,我完全追丢了她。



「她去哪了……!?」



心急唤来了更多动摇,就在我冷汗直冒时……



「【如今远去──无穷夜天──】」



我听见了「歌声」。



「──」



一瞬间,我不禁停下了动作。



不理会这样的我,歌声片段继续从某处回荡而来。



「【回应愚昧如我的声音──予弃汝而去者──】」



同时有「魔力」正在高涨。



恰似水从器物中溢出,即使隔著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炮击」的余波,使我身为冒险者的本能不禁畏缩。



然后,那份「魔力」没两下就达到了临界点。



「【──蕴含群星光辉征讨敌人】!」



──不会吧!?



紧接著,我的预感成真了。



「【光明之风】!!」



接在发生的轰然巨响后面,眼前的通道炸成了碎块。



「〜〜〜〜〜〜〜〜〜〜〜〜〜〜〜〜〜〜〜!?」



以横越前方的形式,缠绕强风的大光球风暴贯穿了墙壁。



我以手臂护脸,炮击如流星雨般从我的视野右方流向左方。



随著狂暴「魔力」造成的炮声,迷宫发出了惨叫。



「……打穿了地下城的,墙壁?」



我先是被不合常理的威力吓得呆住,旋即猛一回神,沿著「魔法」开凿的「横穴」前进。没想到大炮击的轨迹,正好可以将我导向她的身边。



通过四堵碎成粉屑不断剥落的水晶墙,我来到一间巨大的窟室。



陆地面积虽然很广,但有几道水流流到了这里。可能是大光球(魔法)的余热所造成,有些水蒸发了,形成薄薄一层雾气。



我跑出毁坏的墙壁赶到现场,就在我的旁边,可以看到猫人倒在地上,像小虫一样缩起身体。



「您是……」



「白、【白兔脚】……?救、救救我!那家伙要来了,救救我!?」



他所说的「那家伙」是谁,不用问也很清楚。



前方,窟室的中央。



在薄雾深处摇曳的人影,一口气走上前来,现出其身姿。



是一名手持木刀,宿有凶险眼光的精灵。



「琉小姐……!」



我眯起一只眼睛,呼唤了那个人的名字。



「……您跟来了啊,克朗尼先生。」



琉小姐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我,视线锐利地看过来。



光只是这样就让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险些受到震慑。



「……您为什么,总是……」



所以,我听漏了她在蒙面布底下,轻声说出的小小呢喃。



「──让开,你碍到我了。你挡在那里,会妨碍我除掉那个男人。」



她的视线就这样越过我,朝向就在我后面的那名男性。



挥响染血木刀,把长靴踩得喳喳作响,慢慢靠近过来。



看到这幕光景,「噫咿……!?」仍然站不起来缩在地上的猫人男性发出呻吟。



「我唯一的过错,闍罗,就是没有把你解决乾净。我没有仔细确认,自大地以为已经夺了你的性命,让我后悔莫及。」



琉小姐像在诅咒自己的所作所为,声音中充满嗟怨。



如独白般娓娓而谈的同时,她那双眼睛依旧紧瞪著猫人男子。



「……那时候,我应该确实地杀死你才对。」



从她唇间落下的「杀死」两个字,使我的视野应声扭曲。



伴著冰冷混浊的眼瞳,如今琉小姐的神情就像变了个人。



既不是在酒馆认真工作的店员,也不是解救过我们好几次的,那位英气凛然的冒险者。



而是「复仇者」的神情。



这个人,真的是琉小姐吗?



不,这才是……



(……这才是,【疾风】?)



那是琉小姐本人,在第18层告诉过我的过去往事。



可以说故事中的人物,就降临在我的眼前。



那是我所不认识的,另一名精灵。



「不过,这个过错现在也能弥补了。连同你的企图在内,一并清算。」



琉小姐拿掉蒙面布,毅然决然地宣言。



看到她一路走来从没停步,猫人男性彷佛再也忍受不住,乱吼乱叫起来。



「【白兔脚】!?打倒那家伙,拜托!我受够了,全身都在痛,血流个不停……!被那家伙砍断的手臂……!」



猫人男子一边用剩余独臂抱住流血的身躯,一边叫苦连天。



我肩膀一晃,目不转睛地注视琉小姐拎著的小太刀。



「是……是真的吗?您真的砍断了这个人的手臂……」



「……没错,那个男人的一只手臂是我砍下的。耳朵也是我削掉的。那又怎样,你想怎样!」



怒气与憎恨浑然一体,再加上她坦承不讳的这番话。



我差点就站不稳,只差没双膝一软跪下去。



「让开,快点!」



「琉、琉小──」



「我叫你让开!」



木刀的刀锋终于指向了我。



那份怒气,足以吓得升上Lv.4的我不敢动弹。



撞击耳朵的心跳声与流汗量,即将到达最高点。



「如果要碍我的事,就算是你,我也照砍不误。……没时间了。」



这番话让我的喉咙为之冻结。



「拜托!【白兔脚】……救救我吧……!」



这声惨叫加剧了我的焦躁。



前面与后面,最后通牒与苦苦哀求。



简直就像戏曲中的一幕。嗜血的「凶手」以及与之对峙的「侦探」,然后是求救的「被害者」。



而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是我这个侦探角色。



演员力不从心。借用众神的说法,这选角也太失败了。



这种舞台,令人不忍卒睹。



「……请告诉我。」



我动员全副快被状况压垮的精神,开口说。



我必须确认。必须看清楚。



确认并看清这次事件的全貌。



她的真意。



否则,我会永远拿不出「答案」来。



在莫甚于此的沉重压力下,我向她问道:



「是您杀了镇上(里维拉)的居民吗?」



「我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城镇郊区有人死了!还有人说看到你跑走!」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



面对心浮气躁的琉小姐,我不甘示弱,高声说道:



「琉小姐,拜托!请回答我!!」



我将这份心意灌注在声音里,向她诉求:请告诉我。



「──是您杀了那个人吗!?」



「──不是我!!」



简直就像吵架一样,我们互相吼叫。



我与失去冷静的天蓝眼眸四目相交。



简直就像凶手恼羞成怒的叫唤。



既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只是任凭感情驱使,嘶吼的激烈言词。



但是──这样就够了。



「……我明白了。」



至少,我能明白。



「【白兔脚】,你在干什么啊,快点救我啊!快点把那个女的…………?」



猫人男性对著全身放松力道的我喊道。



我虽然仍旧维持与琉小姐对峙的姿态,但一颗心已经没有放在她身上。



名叫闍罗的冒险者,也察觉到「这点」。



现场已经不是凶手、侦探与被害者的三人关系。



「两名侦探与真凶」。



他察觉到,这才是现在的关系图。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我语气平静地讲出这句话。



「你、你在说什么……」



「你说你被砍断了手臂,请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巧。



对,真的只是不巧,我最近有机会看到失去一只手臂的人。



就是受到「强化种(苔藓巨人)」袭击的精灵,卢维斯先生。



虽然我并不想看,但他遭到怪兽扯断一条手臂,那伤口真的很可怕。



血流不止,装备染得通红,过度强烈的新鲜血腥味。



一瞬间不慎看到的上臂断口,甚至吓得我面无血色。



然而,这个人没有这些特徵。



即使衣服或装备被血弄湿,但出血量并没有无可挽回到让上臂坏死,也不具有那种刺鼻的血淋淋气味。



我的「记忆」一直在诉说这点。一直以「不协调感」的形式反覆闪烁。



直到刚才我都太过慌张,没注意到。



但是,现在我能明白。



他失去的那条手臂──



「你那伤口……应该是旧伤吧?」



男人睁大双眼。



琉小姐的确说过。



说是自己砍断了这个人的手臂,也是自己削掉了他的耳朵。



但是,如果以前──如同琉小姐在第18层悲痛地向我坦承过错──一度沦为复仇者的她袭击过这个人呢?



这样前后不矛盾,都说得通。



这个人之前显露出动摇的反应,还拒绝别人的治疗,搞不好那其实是因为身体接受诊断会露馅。他根本是怕被人发现,身上的伤是旧伤。



换句话说,这个人现在重新受到的伤,是他自己弄的。



琉小姐还没袭击这个人。



我早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了。



发现有很多状况不自然。



如果是琉小姐施放了「魔法」引发「爆炸」,遇袭的人应该会全部受到烧烫伤,不能有任何一人例外。但只有一个人,不符合这个条件。



就是我目击到的矮人。



只有他,身上只有遭到小太刀砍伤或割伤的痕迹。



琉小姐掌握到位置的,恐怕只有那个矮人一个人。



想必她是为了压制住抵抗的男人,才会拔出了武器。



「我一直在想……你所说的话,有些地方不对劲。」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明明就……!」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还活著?」



「……!?」



「手臂被砍断,耳朵也被削掉,还遭到『魔法』攻击……为什么还没遭到杀害?」



对手是【疾风】。



是单枪匹马摧毁了巨大派系,Lv.4的传说级悬赏对象。



一旦落入她的手里,绝不可能有机会逃生。



「起初我以为你精神错乱了……因为在我与柏斯先生他们聚集的那个地点,琉小姐袭击过你们之后,不可能暂时拉开距离。」



如果真的如同这个人所说,他是遭到了袭击。



为什么琉小姐要引发一次「爆炸」后,又刻意放过他一马?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袭击这个人。



跟刚才不同,为什么不只咏唱,就连散发的「魔力」碎片都感知不到?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轰炸」整座楼层。



这场事件的全貌是?



──即使是选角失败的侦探(我)也看得出来。



答案单纯明快。



全都是这些人的「自导自演」。



「这个,掉在那边的通道里。」



我用手指弹起的物体,是刚刚捡到的绯红碎片。



我有看过这个仍在发热的物体。



「这是『火炎石』,对吧?」



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那时我刚认识韦尔夫。



我的专属铁匠带我参观他的「工房」,在那里让我看了用于锻铁炉、经过加工的火种(这东西)。



我看到了增加火力,用来锻造地下城矿物的强力「火药」。



男子的脸孔彷佛痉挛般变得僵硬。



「琉小姐说她没杀任何人……我相信她说的话。」



我唯一不明白的,只有第18层发生的杀人事件。



假如真的是琉小姐一时冲动,痛下杀手的话──



只有那件事的「答案」我非得知道。



因为假如她重新变回满手鲜血的复仇者,我的区区推理,在无法抵挡的杀意面前全都不算数。



──那已经连「正义」都称不上了。



正如同琉小姐带著后悔,述说过的那句话。



「克朗尼先生……」



但是琉小姐说不是她。



她用排斥谎言、重情重义、蕴藏精灵傲雪凌霜的骄傲,毫无阴霾的眼眸否认了。用我熟悉的那双天蓝色眼眸。



那这样就够了。毫无疑虑了。



我背对猫人男子,只转过侧脸,眼光对著他。



「如果『爆炸』不是琉小姐造成的……那就只会是你们做的。」



至今的「爆炸」,全是这些人的「破坏手段」。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轰炸」这个楼层。



但这下许许多多的点,总算连成了一条线。



「请让我看看你手臂的伤。」



只要让我看看,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告诉对方:用琉小姐砍伤你的伤痕,证明她的「罪责」给我看看。



我知道自己的眼瞳,在散发冰冷而血红的光辉。



我横眉竖目,用不容分说的口吻逼问道。



琉小姐发现我相信她的说法,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男子,倒抽了一口气。



「──啐!」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啧了一声。



从虚弱不堪的重伤患表情,变成了凶暴恶徒的嘴脸,回瞪著我。



下个瞬间,他的手伸向腰际,接著一闪而过。



「竟然穿帮了!」



「!」



赤红斜线飞窜而来,我紧急向后跳开。



男子的左手,握著红彤彤的鞭子。



「镇上的那帮人也是,你这家伙也是,没一个有用的!本来还以为就算杀不了璃昂,好歹能拖住她的脚步!」



「闍罗……!」



我正好与琉小姐并肩站立,跟对手展开对峙。



先是看到男子将鞭子挂在肩上,接著他从怀中取出万灵药(elixir),灵巧地用一只手打开盖子,当头浇下。最高级道具治愈了身上血迹斑斑的伤势,让伤口冒出烟雾。



「塔克那家伙还算干得不错,只可惜最后搞砸了。璃昂,他太怕你,『爆炸』做得太急了。」



男人就像揭晓谜底一样,把藏在身上的好几颗「火炎石」往四周一撒。



光是散落四处的石子,恐怕就有二十颗以上。数量这么多,难怪能把地下城破坏成那样。



「对不起,琉小姐。我一时还怀疑过您……!」



「……不会,我才是气上心头,欠缺考虑。我因为担心您,而想把您赶跑……但我做错了。」



我们俩相邻而立,不看对方直接交谈。



琉小姐眼瞳继续紧盯正面的男子,细声低喃了。



「谢谢您……愿意相信愚蠢的我,克朗尼先生。我要感谢您。」



分不清是欣喜还是高兴的温暖心情,在我胸中扩散开来。



「我想阻止那家伙……还请您提供协助。」



「好的!」



我面向前方,露出笑容点头。



我不敢大意,定睛注视著敌人,举起〖女神之刃〗。



「闍罗,死了这条心吧。我料你大概是想教唆镇上居民讨伐我,但你的诡计已经全盘崩溃,想必不会有人再帮你了。」



琉小姐用理性的力量压抑激情,出声将最后通告扔向对手。



她一边用锐利眼光盯紧敌人,一边慢慢缩短双方间距。



相较之下,男子翘起了嘴角。



他扬起血红鞭子,对著准备迎战的我们大笑出声。



「喀嘻,喀哈哈哈哈哈……!少笑死我了!」



「……」



「你忘了吗,璃昂〜?」



琉小姐的仇人──不,「宿敌」男子高声嗤笑了。



紧接著,他把放出红光的鞭子抽向地面。



「我可是──『驯兽师(tamer)』耶!」



下个瞬间。



巨大的「影子」突破天顶掉落下来。



「「!?」」



我与琉小姐一同踢踹地面。



我们往左右两边跳开,正好就在我们的中间,那个巨大身躯狠狠撞上了地面。



我以手臂护著脸,撑过摇撼整间窟室的冲击力,以及飞散的水晶碎片。



「这就是我现在的奴仆(宠物)。」



我眼瞳中蕴藏著惊愕,仰望那蠢动的身躯。



巨大的嘴巴好似能吞没一切。



不具手脚,蠕动的长条身躯。



在该有面孔的位置,有著三对眼光。



那是具有复眼的巨大「蛇妖」。



「──你们这是做什么?」



嘴上这样讲,阿伊莎脸上却浮现大胆无畏的笑容。



她瞪著于拔剑的同时袭来的塔克等人。



「原来如此,可疑的不光一个人……」



「所有人都是贼就对了。」



眼看敌方集团四名成员都举起武器发出杀气,韦尔夫与樱花同样也举起武器,翘起嘴唇。



人类两名加上兽人两名。



随同抱著大型背包的同伙,狼人塔克露出了真面目。



「时间有限,你们却处处跟我作对……我要在这里杀了你们!为了达成闍罗的计画!」



紧接著,塔克使用迅速拿出的「红鞭」,「召唤」出那个存在。



「!?」



看到长条身躯撞破墙壁现身,阿伊莎等人即刻踢踹了地面。



达芙妮抱著莉莉,命抱著春姬,一行人从遭到破坏的通道撤退。



奇妙的是,阿伊莎等人以及卡珊德拉竟于同一时刻,目睹到与贝尔等人对峙的怪物相同的「大蛇怪兽」。



「那是……!」



「『莱姆顿』……!」



巨大且高大的躯体属于超大型级,足可与「楼层主」相匹敌。



是一只总高度达五M,全长恐怕超过十M的大蛇怪兽。



面对那无可比拟的长条巨躯,我的思考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



即使具有如此傲人的威仪,我却想不到关于眼前怪兽的半点情报。即使听到琉小姐呻吟发出疑似名称的词汇,我一样毫无头绪。



为了往「下层」进行「远征」,都已经在埃伊娜小姐身边背诵了那么多怪兽知识了……!



「──啊。」



但是,很快地。



当我抓住脑海最深的地方,位于记忆底层的情报时,我当场呼吸不过来。



「难道是……!?」







「乌拉诺斯。」



那名黑衣人,对著握住的水晶球说道。



「一如你的猜测,我发现了怪兽的保管库。」



「有异端儿受囚吗?」



「不,没有。只有普通的怪兽。」



此人就是老神(乌拉诺斯)的左右手,活过八百年时光的「贤者」最后的下场──费尔斯。



当特定势力展开人造迷宫(克诺索斯)攻略行动时,魔术师(mage)成功地秘密入侵了迷宫,正对著魔道具(magic item)「眼晶(oculus)」报告消息。



「果然除了『异端儿』之外,他们也运送了其他在地下城捕获的怪兽。」



「数量呢?」



「我只能说数不清。」



在冷冰冰的石砌大厅里,四处散乱著大小各异的黑笼。笼内关著各种各样的怪兽。具有黄绿色皮肤的植物类怪兽、整群遭人掳获的大型级、唾液在无数獠牙缝隙间牵丝的龙种……可能是用了某种魔道具,怪兽们处于镇静状态,不管费尔斯如何接近,都只做出迟钝的反应。



魔术师用一手提著的魔石灯一只只照过,即使已经失去活人肉体,仍产生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里德等人在那里吗?」



「我跟他们分头行动。因为异端儿当中也有一些人曾经同样受到囚禁,我判断即使不是同胞,他们看了心里也不会舒服……再来就是敌方的攻势很激烈。」



「有办法处理吗?」



「坦白讲,很难。不只数量多,其中还夹杂了很多棘手的怪兽。」



费尔斯找到随便弃置的怪物名簿,一面过目,一面表达直截了当的意见。



从「中层」到「下层」,凡是称得上难对付的怪兽,这里一个不缺。看来以【伊刻洛斯眷族】为首,「恶势力」残党们似乎在重复进行某种实验;费尔斯一边阅读文献,一边看出这点。



然后,他在位于大厅最深处的巨大牢笼前止步。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



费尔斯从黑衣底下,呻吟般地低喃。



「竟然连深层的怪兽都被运出来了……」



在他眼前,有著铁条从内侧被撞歪的两只巨大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