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芙蕾雅并未当真去支配世间万物，这是为了享受娱乐。更重要的是，她尊重这个下界。



她明白自己的能力非常空虚，而且是世上最无趣的东西。



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任何事物，根本没有丝毫价值。



透过「魅惑」、一切由她随心所欲控制的世界，几乎与「死亡」无异。



因此，芙蕾雅不会去「魅惑」下界的存在。



除非对方触碰她的逆鳞。



「意思是……」



芙蕾雅的「魅惑」──近乎无敌。



亚莉根据奥它等人的言下之意，惊觉方才的「魅惑」其实并非「全力施展」的事实后，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恐惧。



──如果那位女神真心使出「魅惑」，整件事都会沦为一场「闹剧」。



至此，亚莉才明白艾伦之前说的这句话有何含意。



以及艾伦当时为何会那么激动。



那是因为艾伦等人并没有遭到「魅惑」，是自愿效忠于芙蕾雅。他们不是受「魅惑」的人偶，而是以眷族之姿将自身的一切都献给芙蕾雅。



「…………」



亚莉回神后，望著站在眼前那片血池之中，但身上未沾染到任何鲜血的女神。



死在芙蕾雅周围、满身是血且脸上都挂著相同笑容的士兵们，简直就像是一朵朵的「红花」。伫立于中央处的「美神」，依旧维持脸上的笑意，对著前往天界的「灵魂」宣布：



「等我返回天界之后，若是还记得今日一事，就会宠爱你们。前提是我还记得的话。」



那抹笑容，的确就是无情玩弄灵魂的女王所独有。



4



沙漠之风带来有如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在辗转难眠的夜里尤其明显。



亚莉自出生时就拥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她身为少女的本名，以及亚拉姆•拉萨•夏尔扎德这个身为王子的名字。



其生父夏尔扎德王在此之前就因为继承人的问题伤透脑筋。无论是跟正妻、侧室或小妾之间都未得一子，即使王宫内无人敢讨论此事，他也会产生遭人如此非议的幻听。夏尔扎德是以王为尊的国家，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王权，无论如何都坚持要生下一子。



因此众所期待的第一个孩子，在诞生之时竟是令人失望的女婴，于是亚莉被赋予了必须以王子之姿活下去的人生。



基于建国之父的规定，夏尔扎德不同意由女王治国，所以直到男婴出生以前，或是亚莉怀孕之前，都不得不出此下策。



亚莉自认为没有因此受到压抑。



反而产生自己必须成为国王的使命感。



她总是摆脱不掉担心女儿身穿帮的恐惧，但她决定直到自己生下继承者，留下正统王位继承人之前，都会履行身为王族的义务。



「亚莉，很抱歉没能把你生成儿子，也无法让你获得身为女性的幸福──」



亚莉的母亲在她还小时就撒手人寰，尽管亚莉不懂母亲的泪水有何含意，却还是当著母亲的坟前如此发誓。



身为少女的亚莉不被人需要。



需要的是身为王子的亚拉姆，退一步来说是能够真正继承王位的王子。



自己只不过是「中继点」，她的名字恐怕只会被写进国史里的一小角。



亚莉确实曾这么自嘲过。



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一切。



因为，与其诅咒自己的命运，她觉得不如去爱这个受绿洲滋润的美丽祖国，以及国民们的笑容。



亚莉觉得自己在臣子们之间的评价还算不错。无论是知晓或不知真相的人们，都十分爱戴亚莉──不对，是「亚拉姆」。虽然她不时会因为自身秉持的正义感而白忙一场，不过王子（亚拉姆）坚持正道的态度，还是得到了世人正面的评价。就连亲上前线的将士们，也愿意为同情牺牲者而落泪的「亚拉姆」誓死奋战。



亚莉明白自己是在饱受呵护的环境下长大。



但她发觉，这也与无论经过多久，都没人愿意承认她可以独当一面同义。



偏偏现实不会等待王子（亚拉姆）慢慢成长，「有朝一日」这种话并不管用。



因此悲剧发生了。



王都沦陷，百姓遭殃。



泯灭人性的暴徒们四处烧杀掳掠。



亚莉就只是伫立在原地，听从臣子的安排逃离王都。



「终有一天」这个天真的想法招致如此横祸。



从她下定决心以王子（亚拉姆）的身分活下去时──



从她甘于成为下任国王诞生前的「中继点」时──



就应该豁出性命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因此，少女（亚莉）非得做好觉悟不可。



做好觉悟，成为祖国的「基石」。



＊



「瓦尔沙」军队侵略「里欧德市」的隔天──



整晚没睡，冒出黑眼圈的亚莉不顾反对，跟著商人波夫曼去巡视一片狼藉的市区。



热闹的商人之都已不复存在，市集北区和西区被烧毁得十分严重，一片称之为焦土也不为过的光景映入眼帘。敌军为了避免王子（亚拉姆）脱逃，似乎也对南侧的「港口」纵了火。不仅是为数不多的「砂海之船（Desert ship）」，就连保管贸易品的仓库也付之一炬。被鲜血污染的绿洲，也不知得花费多少时间与精力才有办法复原。反倒是「商品」被扫空的奴隶市场逃过一劫，说来是何等讽刺。



沿途能看见灰头土脸的人们在确认彼此都平安后，忍不住相拥而泣。



也有哭倒在遗体旁的人们。



倘若有人明白「瓦尔沙」袭击此处的理由，并且知晓亚莉的身分，肯定会恨之入骨地瞪视她，甚至拿石头丢她。



亚莉正面承受这片凄惨的街景。



并且下定决心。



一早就外出的亚莉，直到入夜才巡视完整座城市。在夜幕低垂、气温骤降之中，她回到位于市中心的「绿洲宅邸」。



返回这座侥幸逃过火舌吞噬、前奴隶们却未能幸免于难的女神住所。



「芙蕾雅神。」



这栋屋子的女主人就位在最顶楼的寝室内。



她坐在天鹅绒的椅子上，品尝著倒在杯里的美酒，从窗边眺望著被火烧毁的都市。



野猪人战士如随从似地站在一旁待命。



亚莉有如相识当初那样，态度恭敬地拜见女神。



「为了讨伐瓦尔沙这帮恶贼，恳请您将力量借给我。」



目前无人能阻止「瓦尔沙」。



至少夏尔扎德王国和西凯奥斯沙漠中域的诸国势力都办不到。



无端进犯商业国（伊斯兰藩）将「里欧德市」烧毁，堪称是一国的暴行。此举给西凯奥斯世界带来冲击，在高涨的紧张局势之中，瓦尔沙没有出现一丝动摇。意思是无论多少国家结盟，他们都对本国的战力充满自信──退一步来说就是坚信【拉夏普眷族】绝无可能落败。



「我拜托波夫曼帮忙收集情报，听说我国夏尔扎德最强悍的瑟兰战士团已在日前全军覆没。瓦尔沙军部的【拉夏普眷族】肯定拥有多名『勇士（Kabir）』，在这片西凯奥斯沙漠圈内有著破格的战力。」



在严酷的沙漠世界里──尽管整体战力不如迷宫都市（欧拉丽）──竟诞生了多名Lv•2的战士。



更进一步完成升级的人就会被称为「勇士（Kabir）」，在当地被视为至宝。位于巨大河川「尼雷河」附近的大国之中，甚至会无条件授予将军的地位。



然而【拉夏普眷族】里竟有多名这样的「勇士（Kabir）」。



或许──内部还存在更为强大的战士也说不定。



在被称为「重质不重量」的神时代里，敌方战力可说是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我明白自己事到如今才提出这种请求是多么地厚颜无耻，但我目前能仰赖的神明只有您。」



「……」



「祖国遭蹂躏，百姓遭践踏，甚至让无辜的他国受到池鱼之殃。是我害他们卷入战火，因此我不能坐视他们做出更多暴行。为此……无论要我如何作贱自己都愿意。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若想反制「瓦尔沙」的进军，眼下除了借用面前女神的力量以外别无他法。



「我愿意……把自己献给您，成为您所期望的伴侣（Odr）。」



亚莉压抑住发颤的嗓音，决定献出自己的身体。



「我终究只是直到下任国王诞生之前的『中继点』，等到下一任的王位继承者诞生之后，这副躯体变成怎样都无妨，我愿意全心效忠于您，所以……！」



为了拯救祖国（夏尔扎德），亚莉决定贯彻「牺牲自我」的精神。



亚莉现在一无所有，能献出的就只有她自身。



她把自己当成供品，在神的面前祈求垂怜。



「若是可行的话，恳请您派遣眷族──」



帮忙击败敌国。



女神却没有让少女说完她的心愿。



「我不要。」



而且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咦……！？」



「我为什么非得拯救你的国家不可？我为什么要同情沙漠的孩子们，迫使自己承担那些麻烦呢？」



翘著腿坐在椅子上的女神，毫无一丝动摇地甩下这段话。



亚莉知道自己无法轻易在这场谈判中达成目的，却没料到芙蕾雅会这样断然拒绝。



她相信芙蕾雅理应对自己的「私物」──对那群前奴隶被杀一事感到愤怒才是。



「您应该也饶不了『瓦尔沙』吧？」在亚莉如此反问之前，芙蕾雅彷佛早已看穿亚莉的心思般抢先一步回答。



「对我的东西下手的孩子们已遭受『惩罚』。那群孩子将在天界因为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约定而陷入绝望，终至被漂白。我心中的怨气已得到舒缓。」



「……！！」



「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和义务，去插手这场无聊的战争。」



至少我这么认为──芙蕾雅断然地拋出这句话。



愣在原地的亚莉为了继续请求而准备跨出一步，芙蕾雅却以眼神制止她。



「而且你那可悲的请求是什么意思？知晓我想要伴侣（Odr），才想抓著这点不放？」



「唔……！？」



「你真心觉得我会同意接受这么『无聊的交换条件』吗？」



芙蕾雅眯起双眼，眼中首次带有失望的神色。



「我真是太失望了，亚莉，你太令人失望了。」



被人一语道破自己肤浅的嘴脸，在失意之余还遭人一把推开。



这件事莫名令亚莉感到痛苦，甚至有种身体遭到千刀万剐的错觉。



亚莉因为这番话感到受伤，也对这样的自己相当动摇。



（既然如此，我该如何是好……！？）



假如无法得到芙蕾雅的协助，她根本没有方法可以阻止瓦尔沙的暴行。



陷于失意之中的亚莉，目光即将落向地面。



「这样的你满足不了我──你这样是无法让灵魂发光的。」



随后──



女神扬起嘴角。



「你不必献出自我，而是该强行夺走自己想要的。」



下个瞬间，有东西被一把甩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



亚莉被这股刺耳的声响吓得扭过头去，曾几何时，离开原来位置的奥它，已经备妥「某个物品」。



「你说自己是直到下任『君王』诞生前的『中继点』？那又怎样。你不是始终一板一眼、驽钝愚昧地摸索身为『君王』的正道吗？既然如此，你就该勇往直前到最后一刻。」



圆桌上放著一款棋盘游戏。



「贯彻所谓的『王道』。」



那是战棋（halvan）。



「难道说──」



面对大惊失色的亚莉，芙蕾雅表示肯定。



「亚莉，赌上你的希望来跟我一决胜负。」



那双充满挑衅、微微眯起的银色眼睛，当场射穿愣在原地的亚莉。



「我说过吧，亚莉。身为君王，总是非得面临各种『赌博』，以及不得不接受『挑战』的时候。」



「唔……！？」



「只要你赢了，我就把眷族借给你，任凭你差遣。无论是要让他们守护你的祖国或歼灭仇敌都可以。」



女神的清脆嗓音缭绕在一时说不出话来的亚莉耳边。



从座位上起身的女神慢慢走向少女，用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



「取而代之，倘若你输了──你的一切都将属于我。」



下个瞬间，芙蕾雅将捧住的脸庞拉向自己。



女神的美貌近在眼前。



表情却宛如魔女般散发著蛊惑和毁灭的氛围。



也像是一名既高傲又刻薄的女王。



在绿洲的那一夜里，女神所展现的、夺走亚莉芳心的神圣气质已彻底消失。



任何存在都具有正反两面，这就是奔放又残酷的美之女神所拥有的本质。



亚莉不禁屏住呼吸。



「我是真的想得到你，因此当你在游戏里输给我的那一刻，我会马上把你从这片凯奥斯沙漠里带走。」



「咦──！？」



「等返回欧拉丽之后，我会把哭闹的你榨乾到虚脱无力，变成专属于我的人偶。」



女神笑脸盈盈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亚莉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双眼眸里蕴含著施虐、愉悦以及灰暗的欲望。



──此话不假。



这位女神说到做到。



她会遵循自身的欲望，占有亚莉的身与心，尝尽亚莉的一切。



亲手侵犯自己一度看上眼的灵魂。



「美神」坚信这也是她的「爱」，也是其中一种「幸福」。



「来，就座吧，亚莉。」



直到芙蕾雅放开手，走到房间中央拉开椅子坐下后，亚莉的双腿仍不听使唤。



这太勉强了，不可能有胜算的。



在两人离开「里欧德市」之前，亚莉曾见识过芙蕾雅的棋艺。



不对，是理解到神明「究竟是何等存在」。



全知无能──诸神能借由真理看穿棋局，绝不会犯下任何失误，无情地取下对手的脑袋。宛如世间定律般把棋子下在最正确的位置上。他们能够综观全局，从头到尾都一如形容，以「神机妙算」的方式来下棋。



任谁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亚莉的额头流下大量冷汗，双手不停颤抖。



面对与女神这场无可避免的较量，亚莉的内心正不断被绝望侵蚀。



默默观察亚莉的芙蕾雅……忽然张开双唇。



「亚莉。」



唯独这一瞬间，女神的嗓音产生变化。



恍若手里拿著一朵鲜花的少女那样，面露微笑。



「你现在可当真赌上了自我，骄傲地站在这里吗？」



「──────」



听完这句话，少女的脑里浮现一幕情景。



『你要像个英雄一样赌上自我──骄傲地活下去。』



那是亚莉永生难忘、于绿洲过夜时发生的事情。



也是烙印在少女灵魂深处的神谕。



更是世上第一美神的神意。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亚莉听完芙蕾雅的提问后，终于察觉是自己会错意了。



倘若与女神的这场棋局是鲁莽之举。



那跟「瓦尔沙」开战一事，打从一开始也是毫无胜算。



亚莉就站在如此鲁莽又绝望的底线之上，假如她想实现心愿，就非得展现心中觉悟，把自身当成赌注，充满信心地设法突破僵局不可。



是亚莉搞错了。



她弄错整件事的前提。



她做出觉悟所要面对的不是「瓦尔沙」。



她以「君王」之姿所要挑战的对象，她必须展现觉悟的对象──其实是眼前的这名女神。



「！！」



亚莉坚定心中的意志。



自己怎能继续在女神的面前表现得如此不争气。



她英气焕发地坐在芙蕾雅对侧的椅子上。



美神望著那双看向自己的淡紫色眼眸，眯起双眼，加深脸上的笑意。



少女（亚莉）已下定决心。



她不是做好了成为国家「基石」的觉悟。



而是决定像个英雄一样赌上自我，骄傲地贯彻「王道」。



少女正面迎向与女神的这场「赌博」。



＊



战棋（halvan）──



这是在凯奥斯沙漠圈内相当流行的一款棋盘游戏。



总计八种的棋子分别是君王、公主、猛将、战车、精妖、小兵、贼徒、奴隶。



棋盘的格数是10x10，和西洋棋或将棋一样，只要吃掉对手的君王就分出胜负。



战棋（halvan）的游戏规则主要有两大特徵。



就是「布阵」与「祭品」。



「布阵」是在规定的区域内，于游戏开始前可以自由配置旗子。



「祭品」是失去一次移动棋子的机会，能利用选择的棋子换取其他特定的棋子。比方说小兵可以「交换」贼徒和奴隶各一颗。



基于上述两条游戏规则，战棋（halvan）比起一般棋盘游戏有著更加复杂多变的玩法。



先攻方可以先移动棋子，代价是后攻方能在观察完先攻方的阵形后才开始配置棋子。毕竟被对手研究过自己所采取的阵形将会相当不利。甚至有人说高手对弈时，早在下棋之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你要先攻还是后攻？」



「……后攻。」



芙蕾雅躺靠在椅背上，脸上挂著一抹浅笑提问。亚莉在稍作思考后，如此回答。



在战棋（halvan）下法已被人彻底研究过的这个年代，一般来说都是后攻比较有利。



至少对下界来说是如此。



（我也因为这是王族必修的教养之一，在王宫里下过无数次战棋（halvan），对棋谱瞭若指掌。虽然我不觉得光靠棋谱就能战胜这位女神……可是我熟知战棋（halvan）悠久的历史，应当能辟出一条活路！）



尽管并非有意炫耀，不过亚莉的战棋（halvan）实力在夏尔扎德王宫里是首屈一指。



以一名王族来说，亚莉的确相当优秀。即使她有著不知变通的一面，但在王宫里学习的知识和教养是样样精通。女扮男装饰演「王子」的亚莉，她所肩负的重担可说非比寻常，因此她自认至今有付出过对等的努力。



流行于王侯贵族之间的战棋（halvan）也是其中一环。



「那我开始摆放棋子啰。」



芙蕾雅拿起黑色棋子，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棋盘上。



女神的「布阵」……是将棋子左右对称地排放在己方阵营里，说穿了就是「基本排法」。



这个阵形是基础中的基础。亚莉一开始是提心吊胆地关注著，虽然看完后感觉有点白担心一场，却还是不敢大意地盯向敌方的阵形。接下来轮到亚莉「布阵」，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排出阵形。



亚莉采用的是雁行阵。



这是将棋子集中于右侧，利用精妖的机动力迫使敌方露出多个破绽的攻击阵形。



亚莉对精妖的下法极具信心，也是她最擅长的阵形。



「弃守主攻……呵呵，你的这份觉悟令人赏识，我就让你先攻吧。」



「什、什么？」



「你尽管出招吧。」



面对亚莉所展现的意志，芙蕾雅潇洒地如此宣言。



不仅较晚布阵，还让对手先攻。不必多说，亚莉占尽各种优势。



是因为瞧不起对手？还是想给自己设限？



（不对──这些都无所谓！现在要紧的是下赢这盘棋！若是她瞧扁我，我就趁虚而入夺下胜利！）



亚莉宛如一头蛰伏的猛虎，藏起利爪和獠牙，伺机而动。



心情愉悦的芙蕾雅，从正面承受少女那散发出王者风范的眼神。



奥它静候于桌边，这场棋局在他的关注下正式揭开序幕。



亚莉为了杀出一条血路，将小兵往前移动。由于芙蕾雅采取基本排法，又让对手先攻，因此在防守方面会慢一拍。这一手可以让小兵进行突击，也能让精妖从开辟的路径上进攻，可以根据对手的行动切入敌阵。



接下来轮到芙蕾雅了。



在亚莉万分警戒之下，女神下的第一步棋是──



「──咦！？」



她用相邻的公主铲除己方的君王。



「『弒君』！？」



这是存在于战棋（halvan）里的下法之一。



不过基于战术和文化层面，无人会采取这种行动，可说近似于一种禁忌。



这也理所当然，在大小王国纷立的沙漠世界里，此举等同于对王室的亵渎。倘若在王宫里，这种下法肯定会被冠上对王族的不敬之罪。重点是基于战术考量，没有任何一人会走这步棋。



发生「弒君」时，吃掉君王的棋子将会取代君王的位置。



好处是能够获得除了君王与公主以外的棋子各一颗。但是大量获得棋子的代价不同于一般「祭品」，还必须让对手连下三步棋，意思就是得暂停三回合。



「弒君」便是伴随著如此风险。



不过眼前这位跟自己对弈的女神，一派轻松地做出此事。



「有人踩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我可受不了这种事。」



「……！！」



看著美神宛如唯我独尊的女帝（Vanadis）般嫣然一笑，亚莉拚命压下心中的动摇。



加上芙蕾雅让自己先攻，亚莉等于多走四步棋。



居然一连让亚莉多走四步棋。



从各种棋盘游戏的角度来看，这种行为可谓相当致命。



原因是无论如何都会落于人后，再怎么神机妙算也颠覆不了这个事实。



尽管亚莉如此心想，却没有欢欣鼓舞地笑纳这平白获得的三步棋，也并非不知该如何善用这个机会。她对芙蕾雅的举动感到错愕之余，用手掩著嘴，陷入沉思。



在奥它恭敬地为女神增加棋子之际，亚莉拿起自己的棋子。



她用小兵除掉敌方的奴隶，轻轻松松入侵敌阵，就此升格为「骑兵」。



接著又吃掉另一颗棋子。



然后让骑兵待在原地，令精妖自另一个方向冲杀进去，从两侧发动攻势。



这才终于轮到芙蕾雅下棋了。



亚莉现在能够依照战况从左侧或右侧进攻，如入无人之境。



芙蕾雅的局势堪称是相当绝望。



即便如此──女神仍露出笑容。



「那我就开始啰。」



美神拿起弒君后获得的其中一颗棋子。



彷佛把最信赖的战士送上前线般，她一举移动棋盘上的猛将。



＊



入夜后的沙漠寂静无声。



而且十分寒冷。



就算有绿洲，气温还是远比酷热的白天冷上许多。市集已遭烧毁的「里欧德市」亦是如此。自夜空中洒落的皎洁月光，彷佛能冻结整个世界。



不过，亚莉现在完全搞不懂自己的身体是在发热还是发冷。



一股难以分辨是冷是热的情绪奔流，流遍了全身上下。



「唔……！？」



眼前是由战棋（halvan）的黑棋与白棋所组成的战场。



起先应当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战局，如今却完全翻盘了。



明明始终是自己占尽优势，根本没有出现任何转机，但在亚莉回神时，战况已变得势均力敌，接著女神便展开有如烈火般的侵略。



面对如此惊悚的事实，亚莉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芙蕾雅有如理所当然般，像是根据某种定律似地，只下一步棋就颠覆整个局势。亚莉并没有走错一步棋，甚至接连下出一手绝妙好棋，不过她的攻势连连受阻，所有的防守也遭人突破。



前所未闻。



这样的战棋（halvan）对亚莉而言是前所未闻。



亚莉原以为她已看清局面，但芙蕾雅只是移动一颗棋子，那颗棋子就脱胎换骨成了亚莉从未见过的生物。一开始看起来像庞然巨兽，后来甚至出现龙族之类的存在──以怒涛之势不断进军。



（遭猛将直接突破中央，被纵横无阻的战车四处蹂躏，又让操弓的精妖卸下守备，最终被小兵无止尽的配合捣毁战线──！！）



杀进阵营里的棋子们彷佛化成刀剑、长枪、箭矢以及斧头，把亚莉砍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亚莉透过眼前的棋盘。



产生出再真实不过的幻觉。



似乎有一群暴虐无道的剽悍勇士（Einheriar），完全听从女帝（Vanadis）的差遣。



（引诱猛将过来，以我方的战车……不行！我方已被敌人的精妖拔掉一片羽翼！即使想摧毁来犯的敌方战车，也因为小兵霸占绝佳的位置，害我不能那么做！）



亚莉已单方面趋于守势。对手的战术彻底超乎常理，无从解读起。在脑内模拟出来的局势总是受挫，有如兴建于沙上的碉堡般崩塌瓦解。



亚莉紧咬著最后一线生机，确实拚死紧咬不放。可是一切都在女神的掌控之中吧？其实大局已定，自己根本是被人耍著玩吧？早就没有方法能拯救祖国，亚莉也会从此沦为女神的人偶不是吗？



面对这个绝望的想像，亚莉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



多方考量、比较过各种要素后，这场棋局还没结束，自己还能再战，理当是这样才对。



如此鞭策自己的斥责声，如风中残烛般微弱。



「……！……！……！」



等亚莉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肺部极需氧气。



于是她求救似地张开嘴巴大口吸气。



结果竟从嘴里发出有如清脆笛声般可笑的换气声，不过亚莉已无暇在意。



房间里无人负责复诵棋谱。



唯一在旁待命的野猪人战士，像是保持中立地俯视棋盘，静静关注胜负的走向。



现场只剩下移动棋子的声响，但是随著时间过去，变成将亚莉逼入绝境的单调旋律。



每当棋子移动一次，感觉上就如同沿著生命的轮廓遭到削减。恍若浑身血液皆已冻结，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和脖子。对于少女不知第几次陷入的漫长沉思，女神从未对此提出谴责。对她来说，这可能是欣赏对方脸上逐渐布满绝望的一种娱乐吧。亚莉的额头不断冒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被逼至断崖边缘。



棋局已接近尾声，要是亚莉再不想出对策的话，芙蕾雅不出三步棋即可将死这局棋，逼入绝杀的范围内。



当真还有退路吗？当真还有活路吗？或是已经陷入无庸置疑的死地之中了？



亚莉已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知该将棋子移动至哪里。



不清楚该往哪里前进。



（不行──我输了──都结束了──我已经──）



亚莉的手再也使不上力。



她像个断了线的傀儡般，身体即将往前倒下。



内心已被绝望支配、一直注视棋盘的亚莉──至此才首次抬起头来。



眼前是和自己相视而坐的女神。



她脸上的笑容不曾改变过，总是一直关注著亚莉。



那抹笑容里没有一丝愉悦或嘲讽的意思。



就只是等待著亚莉，看她会写下怎样的结局。



「────！」



面对那抹笑容。



面对那道眼神。



亚莉的手不停颤抖。



等她回神后，发现自己的十指已紧握成拳。



冻结的血液彷佛被丢入火种，一股炽热的血流在体内奔腾。



（我不要这样，我不能这样，我办不到──）



不要放弃。



不能退缩。



要她当著女神的面转身逃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我怎能在这位女神的面前──露出如此不争气的模样！！）



这是亚莉的坚持。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亚莉不想输给彻底打乱她内心的芙蕾雅。



不想被曾在月下绿洲里开导过她的女神一把推开。



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失望。



「──所以我──！！」



这股意志化成声音，亚莉拿起棋盘上的公主。



她没有多加思索，也没有任何计策。



单纯将棋子移向棋盘上的那道光──那道清晰可见的孤高月光。



倒映于芙蕾雅眼中的灵魂（亚莉）──似乎散发出强烈的光辉。



「────────…………！」



这只是受内心冲动驱使所走的一步棋。



熊熊燃烧的意志之火仅在一瞬间──



就消失了。



因为这是一步未经大脑的坏棋，单纯是垂死挣扎。待滚烫的热血从体内散去后，恢复冷静的亚莉不得不承认此事。



她静静地低下头去，甚至没在心中祈祷。



只是等待著女神的处决。



亚莉宛如准备接受行刑的罪人那样伸长脖子，静待最后的审判──理当是这样才对。



「…………………………」



芙蕾雅完全停下动作。



那双银色眼眸微微睁开，目不转睛地直视棋盘。



「……？」



由于女神下棋时从来没有停顿过，因此亚莉对这个反应心生疑惑，随即抬起头来。



在奥它错愕的视线下，芙蕾雅暂时低下头去。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她放声大笑。



彷佛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似地开口欢笑。



听著这股比起之前任何情况都更加愉快的笑声，亚莉不禁吓傻了。



到现在仍不停笑著的女神没有理会亚莉，伸手摸向自己的旗子。



「E4公主、C3战车、D2精妖──」



在亚莉发出惊呼之前，芙蕾雅已擅自移动她的棋子。



黑棋和白棋在女神行云流水的动作下不断移动。芙蕾雅单独完成几十步棋之后的局面。



亚莉起先对这个情况难掩困惑──随后吃惊地瞪大双眼。



「你的战车会将死女王（我）──是你赢了。」



将死。



被将死的人并非亚莉，而是芙蕾雅。



关键就在于亚莉移动公主时所下的那步棋。



就连伫立于一旁的奥它，也大大地睁开他那双铁锈色的眼睛。



「不、不会吧……怎么会呢！？」



亚莉惊呆了。



这可是几十步棋之后的局面，亚莉根本无法预料到这种程度，也绝对没办法独力实现。要不是芙蕾雅实际排列出来的话，亚莉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些，势必会在几步棋之后落败。



亚莉方才所走的那步棋，确实是唯独诸神才能够察觉的「未知之一手」。



「是我赢了……！？不对！到头来……光靠我一个人根本……」



那一步棋是亚莉遵循自己的直觉，说穿了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换句话说，亚莉无法在棋局中战胜芙蕾雅。



「所谓的君王，并非光靠一己之力就可以突破困境的人。」



但是亚莉展示出来了。



展示出能将无敌女神拖下王座的一步棋。



展示出「下界的可能性」，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而是能够给自己以外的人展示出希望，证明存在于光明彼端之荣耀的人。」



芙蕾雅语重心长地说完后，亚莉缓缓地看向她。



像是为了承认眼前的「灵魂」在最后确实散发出「君王的光辉」，为了承认找出唯一致胜关键的亚莉，芙蕾雅将棋盘上代表自己的女帝（公主）推倒了。



这是认输宣言。



亚莉这回真的屏住了呼吸，变得完全无法思考。



「是你赢了，亚莉。」



「咦……！先、先等一下，我……！」



「你就坦率接受这次胜利吧。现在的我心情很好。」



亚莉见芙蕾雅离开座位，打算起身继续争辩，却被射来的眼色制止了。



那双微微眯起的银色眼眸究竟看见什么？美神一如方才所言难掩喜色，对自己的随从下令。



「奥它，你要听从亚莉的命令，直到她面临的战斗结束之前，都要视她为主人。」



「遵命。」



「麻烦你也跟艾伦等人说一声。」



女神无视呆若木鸡的亚莉，径自将事情安排下去。



野猪人随从点头回应真正主人的吩咐后，默默地移动至少女的背后等候差遣。



亚莉动作生硬地转过身去，两眼发直地看著宛如岩石般刚正不阿，低头俯视自己的战士。



「我换个房间休息。这里从现在起就是你的城堡，你要像个君王好好表现。」



「……！」



「接下来就由你来决定该怎么做。是要阻止侵略？还是毁了哪个碍眼的国家？现在的你无所不能，确实拥有无所不能的『力量』。」



芙蕾雅走向房门时所说的这番话，令亚莉倒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唯独心脏有如流逝的时间般越跳越快。



不知是紧张感还是激昂感的情绪，将少女娇小的身躯团团包住。



女神伸手摸向门把之际，心想机会难得，便在离去前留下一个建议。



「若有困难就去拜托赫定，他会帮你安排妥当的。」



＊



亚莉的胜利立刻传进【芙蕾雅眷族】第一级冒险者们的耳里。



他们起先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很快就遵从主神的神意。



女神的眷属们都愿意成为亚莉的左膀右臂。



可是唯独成员之一的猫人，将心中的不服表露无遗。



「无聊的家家酒。」



入夜后，在门窗紧闭的某个房间里。



多张桌子并在一起的大桌上摊放著数张地图。



在壁挂式魔石灯微弱的照明下，艾伦对著群聚于室内的众人──奥它等多名第一级冒险者们以及亚莉如此抱怨。



「这是主神的神意，你必须服从，艾伦。」



「你就只会说这种话吗？野猪混帐。那位女神也一样，居然把这种只会求救的小女娃当成乐子。」



「唔……」



「我之所以在这里，可不是作贱自己成为把小女娃捧上天的玩具。」



说好听点是因为亚莉在棋局中战胜芙蕾雅，但假如没有女神主动指点，她不可能会发现取胜的下法，况且芙蕾雅还以破天荒的方式放水，因此亚莉如何能高高在上地去命令奥它等人？面对艾伦毫不客气的数落，亚莉被堵得百口莫辩。



银发美神并不在场，她交代完一句「放手去做」后就不知上哪去了。



「畜生猫，你这样会妨碍讨论，要是你不满意的话，就别再效忠芙蕾亚女神，立刻滚出这里。反正就算少了你也不成问题。」



「……啐！」



精灵赫定冷漠地说。



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愤怒或无奈，完全是公事公办。黑精灵跟小人族四胞胎则是完全不看艾伦一眼。猫人青年怒气难消地啐了一声后，待在原地不再说话。



明明彼此都是同伴……关系却如此恶劣。



算是局外人的亚莉，被这股气氛压得几乎快当场昏倒。想到芙蕾雅就是统御著这群自我主张强烈的人，亚莉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与此同时，一思及接下来得由自己来指挥他们，她就感到一阵胃痛。



在亚莉下意识地摸向腹部时，赫定瞥了她一眼，说：



「接下来马上展开作战会议。您也不想浪费时间吧？挂名的主人。」



「啊、嗯！」



此时是夜色深沉的半夜。



结束与芙蕾雅的「战棋（halvan）」后，众人马上就集合在此。尽管在和女神对弈中运作过度的大脑正发出哀号，渴望得到充分的休息，但亚莉仍凭著意志力展开行动。



毕竟就连此时此刻，祖国（夏尔扎德）跟目前所在的商业国（伊斯兰藩）都仍遭受敌国（瓦尔沙）的威胁。



非得尽早制定对策不可。



「你叫做波夫曼是吧？将瓦尔沙军的相关情报都给我交代清楚。」



「啊、是！？您叫我吗！？」



「快说，黑猪公。」「你搞啥啊？黑猪公。」「你还想哭著求饶吗？黑猪公。」「想被修理啊，黑猪公。」



「噗咿咿咿！？我、我说，我立刻马上回答您！！」



波夫曼也被强行带进房间里。他听见赫定的催促，又被贾里巴四兄弟以类似看待家畜的眼神一瞪，惊恐得彷佛差点当场失禁。



亚莉对于芙蕾雅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太清楚，不过她怀疑波夫曼应该是这里面最倒楣的人，于是对他感到有些同情。



「瓦、瓦尔沙军为了进行镇压，目前都驻留在夏尔扎德境内。并且为了搜捕亚拉姆王子，似乎有部分的小队四散于各地……」



一国的经济与政治皆跟商人的牟利息息相关。至于战争更是头等大事。



为了掌握商机，波夫曼肯定有透过商会四处收集情报。而且是早在与芙蕾雅等人接触，或是夏尔扎德跟瓦尔沙开战之前便已持续到现在。



波夫曼望向亚莉，像是难以启齿似地稍微抖了一下身体后才继续说下去。



「虽然还无法掌握确切数字……但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敌军总计约八万人。」



「八、八万！？」



「不光是正规军，就连大量的佣兵也相继参战……」



亚莉闻言，能听出自己的嗓音在打哆嗦。



在王都被入侵时是有接获关于敌军数量的报告，但这个数字远比当时更多。



夏尔扎德和瓦尔沙在西凯奥斯沙漠中域都具有名列前茅的国力，却还是不可能派出多达八万人的大军。



因此应该一如波夫曼的补充，只有可能是多不胜数的佣兵们也加入了战局。



（即便推估的数量当真属实，仍令人匪夷所思。瓦尔沙近年来聘雇的佣兵系【眷族】……就只有【拉夏普眷族】才对……！）



亚莉感到不寒而栗。



她怀疑这场战争已不再是夏尔扎德和瓦尔沙两国之间的问题，而莫名有种正逐渐被卷入另一股「力量洪流」的错觉。



似乎即将掀起一场足以震撼整片凯奥斯沙漠的「瘟疫」。



「八万啊。」



「比起无限的敌人（地下城）好多了。」



「但是听起来好麻烦。」



「根本是麻烦透顶。」



──然而，面对这样的事实，【芙蕾雅眷族】就连一丝动摇都没有。



反倒是以一脸兴致缺缺低声抱怨的贾里巴四兄弟为首，没有任何人对此产生恐惧。



看见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反应，亚莉跟波夫曼感到一阵动摇。



「只懂得以量取胜的家伙们算不上优秀。我会无视这些无能之人。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赫定没有理会亚莉他们，低头看向桌面，以淡然的语气说。



在由多张桌子并成的大桌子上，摊放著画有「里欧德市」周边、商业国（伊斯兰藩）、夏尔扎德跟瓦尔沙国境的地图。



赫定细看附近一带的地形，像是整理好思绪似地眯起双眼。



「挂名的主人您是王族，就算下令也指挥不了任何人，所以由我负责下达指示。若是您希望此事尽早结束的话，就乖乖服从。」



「「……」」



「既然您没有反对，我就开始解释作战计画。」



抬起头来的赫定，模样宛如一名辅佐君王的军师，彻底掌握现场的主导权。



大概是他的聪明才智早已众所周知，奥它等人并没有插嘴。



「首先是计画概要──」



芙蕾雅曾说过，可以去拜托名为赫定的精灵。



从他眉清目秀的容貌来看，的确是充满知性。



再加上那副眼镜，以英明的参谋这个词汇来形容他是再贴切不过。



相信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赫定也能制定出亚莉万万没想到的妙计。



亚莉抱著既期待又紧张的心情，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由我们八人去歼灭敌军，完毕。」



「未免也太笼统了吧！！」



亚莉仰头大声吐槽。



对于这个完全算不上是妙计的暴力手段，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如此糟糕的主意，与战术或战略方面的胜利扯不上半点关系。



「你在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办到啊！光靠八个人去对抗八万大军──」



「这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赫定却斩钉截铁地甩下这句话。



「咦……！？」



「这样可以完全避免您所忌讳的多余牺牲。我就是按照您的要求，才提出这个简单明快的方案。」



赫定彷佛单纯在陈述事实，眉头不曾皱起半分。



奥它等人也面不改色。



这句话是认真的。



完全没在说笑。



他……不对，他们是真心这么认为。



仅凭八人──即可歼灭八万大军！



「难道您以为我会去招募士兵，透过策略以寡击众吗？」



「可、可是，一般来说……！」



「很抱歉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若是采取这种方式的话，即使是我也会伤透脑筋。原因是太『不切实际』了。」



──什么才叫做「切合实际」？



比起招募士兵去迎击八万大军，赫定理所当然似地认为仅凭八人才是打倒八万大军的良策，令亚莉一脸尴尬地心想。



难道脑袋有问题的人是我？亚莉冷汗直流地质疑起自己，但在看见斜前方那位目瞪口呆的商人（波夫曼）后，才坚信自己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先、先不提人数，敌军整体上训练有素，记得里面还存在多名勇士（Kabir）。」



亚莉勉强提出反驳。



敌军是接受过「恩惠（Pharna）」的眷族。瓦尔沙是相当好战的国家，除了统御军部的主神以外，也有多名从属神。至于「拉夏普眷族」里，肯定有多名升级过的眷属。



「那又怎样？难道你以为光凭第二级冒险者的那点程度，能奈何得了我们吗？」



精灵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如今是神时代，现代的铁则是「重质不重量」。



像那种光靠人数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有办法对抗实力绝顶的「个体」？



亚莉在听出赫定的弦外之音后，认为自己的见解似乎太天真了。



彻底错估最强派系（芙蕾雅眷族）非比寻常的战力。



「关于亚拉姆王子潜伏于商业国（伊斯兰藩）一事，目前无法确定是因为对手掌握到了相关情报，还是透过神力或直觉察觉出来。我想除了里欧德以外，他们也有针对国境上的其他城镇下手。」



赫定无视愣住的亚莉，径自继续说明。



他指著摊放于桌上的地图中，位于夏尔扎德国境附近和商业国（伊斯兰藩）境内的村落。波夫曼被他瞄了一眼后，连忙回答「啊、是的，我也有接获其他城镇或村庄遭受袭击的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派往里欧德的先发部队失去联络，对方势必会调派另一支部队前来。假设敌人已察觉异状……很可能将在明晚抵达这里。」



这大概是透过在「里欧德市」目击到的敌军武装和训练水准，以及根据敌方位置与距离计算出来的，赫定以坚定的语气如此宣布。



「我们首先就迎击这支部队，让对方得知里欧德这里出现『预料外的势力』。」



终于从冲击中清醒过来的亚莉，拚了命仔细聆听赫定的话语。



与其说是预料外的势力，根本就是最强的冒险者们，但亚莉决定不再继续吐槽。



「若是派出的部队有去无回，对方多少会谨慎点，也就可以为我方争取时间，我们就在这段期间做好准备。」



「准备……？」



「安排地点与『所有敌军』展开决战的准备。」



「啥！？」



面对拋来的另一颗震撼弹，亚莉再次吓得大惊失色。



「我说过，由我们八人去铲除敌军是最有效率的做法，所以接下来的课题是在没有漏网之鱼的情况下将敌人引至战场。如此一来，我们即可在该处结束这场战争。」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跟王国（拉几亚）进犯迷宫都市（欧拉丽）当时一样，若想歼灭分布在多处的万人部队，就算是第一级冒险者（我们）也得费上不少工夫。」



这句话的口吻听起来就像是「希望能一次搞定所有麻烦事」。



此事不可能成真的。假如亚莉他们拥有和敌军同等的兵力，瓦尔沙或许会愿意集结全军应战。问题是己方能派出的战力就只有八个人，对方不可能会率领全军一决生死。



无论采取何种方式，敌方绝不会让八万大军倾巢而出！



赫定似乎透过眼神感受出亚莉的心声，于是望向她。



「如果您希望国家能和平发展，该采取的手段就不是『击退』敌军，而是『歼灭』敌人。」



「！！」



「这句话绝非比喻。我指的不是一般情况那种削弱敌军给予重创。若有太多漏网之鱼，只会导致战事拖长。如果没能一次分出胜负，让敌军逃走，将来势必会留下祸根。」



「可、可是……！」



「要我们现在发动偷袭也可以，不过此举一定会出现漏网之鱼，所以我才想让敌军集结于一处。」



即使赫定说得头头是道，不过内容还是相当胡来。



至少以常理而言。



「我们接下来将会返回迷宫都市（欧拉丽），出手相助仅此一次。若想实现您的要求，就必须彻底击溃敌人，让他们再也不敢造次。」



赫定所言属实，他们对夏尔扎德的未来不感兴趣。



尽管只是挂名，但他确实是为了目前算是主人的亚莉著想才如此建言。



理解此事的亚莉无法从喉咙挤出声音，暂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此您也必须来帮忙，挂名的主人。」



「……！」



「我需要您来担任吸引敌我双方上门的『诱饵』……您办得到吗？」



赫定那双藏于眼镜后的珊瑚红眼睛直直射向亚莉。



不只是他，奥它跟艾伦等人也都看著亚莉。



面对这八道彷佛在打量人的视线──亚莉双手紧握。



「没问题！我当然办得到！」



亚莉宛如从正面接受挑战般大声回应。



「王都被夺，百姓蒙难，甚至失去许多臣子！如今的我已丑态百出！如果我还不能为国捐躯，即使身为王族也是有名无实！」



「……」



「赫定，倘若你能将方才的空口白话全数兑现，我愿意任凭你差遣！」



亚莉换上王子（亚拉姆）应有的表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决心。



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早已决定。那位女神也多次从背后推了亚莉一把。



奥它等人不发一语地注视著亚莉。



身为君王，身为一名少女，亚莉对著他们，将尚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大声喊出来。



「英勇的战士们！拜托你们救救我的国家！」



展现出「君王」的气魄。



此时──赫定似乎微微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很好，那就开始行动。」



赫定随即言归正传，模样与原先毫无分别，或许只是亚莉看错了也说不定。



不过他彷佛遵循亚莉下达的旨意般，行云流水般地加快动作，做出指示。



「率先出战的是赫格尼与阿尔弗利克等人。后者四人记得分头行动。」



被点名的黑精灵与小人族四胞胎都抬起头来。



在精灵参谋的一声令下，前哨战就此开打。



「将入侵至此城镇五K（公哩）范围内的瓦尔沙部队全数驱除。」



＊



当晚，薄薄的云层盖住天上的弯月。



失去月光的沙漠比往常更加昏暗，勾起万物最原始的恐惧。一片漆黑的沙丘轮廓彷佛绵延不绝的山脉，怪兽露出一颗颗如妖异鬼火般闪闪发亮的眼睛，穿梭于其中。



无数繁星代替明月，俯视著一座遗迹。



代表当年文明的石柱和被破坏的墙垣散落于砂海上。



半数已倒塌的天花板勉强替人遮挡寒冷的夜风，恰好适合让人类或怪兽当成临时的避风港。



这座古代遗迹目前不断传出「悲鸣」。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沙漠的夜空下回荡著藏在黑暗中的惨叫。



宛若朵朵红花的鲜血飞溅。从颈部喷出的血液将遗迹的墙壁染成一片红。室内传来无数的脚步声，可是却伴随惊恐的惨叫逐一消失。



瓦尔沙军彻底陷入混乱。



入侵至商业国（伊斯兰藩）境内的他们，正准备前往「里欧德市」。原因是战士（马尔萨纳）率领的先发部队突然失联，于是决定前往确认。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选在这座遗迹扎营，正准备休息时──却突然遭到偷袭。



「快、快报告情况！！究竟发生──呃啊！」



队长级的男子被无情地斩下首级。士兵们这下子更是无法冷静，彻底陷入混乱。



一道袭击者的影子在墙上飞舞。



恍若一出皮影戏般，许多士兵遭到斩杀，化成一连串的死亡。



提供照明的魔石灯被踢翻后，遗迹内彻底陷入黑暗，屠杀却未曾止歇。



「──啊啊啊！」



绝望的士兵们在死前都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那根本是散布死亡的黑精灵。



「啊～晚上真好，适合夜袭。」



遁入黑暗挥剑杀人。



就这么不断重复。



这对赫格尼而言是相当轻松的工作，让他得以摆脱平日里的紧张。



「这样也就不必害怕他人的眼光，无须担忧倒映于他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因为黑暗会代为掩饰一切。



随著这声呢喃，闪烁的刀光剑影与大量的鲜血漫舞于半空。



瓦尔沙的士兵们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已接连丧命。



「其实我不太想杀人，可是你们对无辜百姓做出了更恶劣的行为吧？那就非得为此赎罪不可，最好的方法就是死在这里。」



换来的回应只有惨叫。



但是黑精灵剑士不以为意，随著斩击的旋律喃喃自语。



「要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即使活在世上也是一种耻辱。」



那双嫩芽色的眼睛蕴含著各种情感，像是舍不得似地微微眯起。



「真羡慕能这样死去的你们。虽然我也可以自杀，不过我尚未跟赫定做出了断，重点是我目前已心有所属。直到为那位大人鞠躬尽瘁之前，我都不能死。」



精灵的独白越说越快。



就连交织出这段如诗人感叹世间般的话语之际，黑剑的演奏也不曾止歇过。



漆黑斗篷被翻起的瞬间，又有五名士兵吐血断气。



「所以你们受死吧。我们的女神十分期待某位少女日后的发展。为了这份期待，麻烦你们乖乖受死。连我也开始对她产生好奇了。不好意思，抱歉喔，真叫人遗憾。但我听说



天界不是什么凶险的地方，因此你们别害怕。相信你们来日还能重返下界（这里）的。」



对敌兵来说，这股声音恐怕是这个世上最惊悚的死神摇篮曲。



在他们的眼里，卷起血色旋风的黑精灵就是「沙漠恶魔」。



「啊～总觉得好像变回了从前的自己。真讨厌战争，真不想杀人。」



直到惨叫声停歇时──



在这片被血染成红黑色的沙漠坟场之中，唯一还站著的人就只有赫格尼。



无数只尸骸的手对准破了洞的遗迹天花板伸向天空。身上完全没沾到一滴血的黑精灵冷漠地望了这幕景象一眼后，为了猎杀其他敌兵，转身再次消失于黑暗之中。



「咿咿咿咿咿咿咿！？」



瓦尔沙的士兵们发出惊叫，四处窜逃。



四胞胎的身影混入夜色里大动干戈，准确捕捉那一道道逃走的背影。



「依照赫定的指示，放两组人马通过这里。」



开口的是提枪杀敌的长男阿尔弗利克。



因为头戴黄沙色头盔的关系，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剩下的三位弟弟闻言后相继开口。



「满脑子小聪明。」



「那个自以为是军师的假聪明精灵。」



「那个自以为推一下眼镜就能提高智慧指数的可悲精灵，怎么不去死一死啊。」



「喂，别说了，不然赫定太可怜了……他至少比艾伦好多了。」



面对弟弟们肆无忌惮的发言，苦命的长男不著边际地袒护精灵魔法剑士。



被贾里巴四兄弟袭击而拚死逃命的恰好有两支部队。



阿尔弗利克看著准备南下的瓦尔沙军，心念一转，下令：



「我们就此分头行动。杜华林、贝尔林，把他们赶往『里欧德市』。下手时记得要像激怒野兽那样，迫使他们不顾一切想去啃食诱饵。」



「这次不是怪兽，而是士兵奉送（soldier parade）啊。」



「这比杀死更难拿捏力道，谁叫他们那么脆弱。」



手持大槌和巨斧的两位小人族，化成一阵风飞奔而去。



使用大剑的老么格尔，向一起留在原地的长男进行确认。



「阿尔弗利克，接下来不必再这么麻烦了吧？」



「嗯，无须再让敌人通过防线了。你我兵分两路负责监视。」



此处是与「里欧德市」相距五K（公哩）远的沙漠地带。



在这片毫无障碍物的广大砂海之中，天生具有优秀视力的小人族在经过多次升华（rank up）后，五感已强化至非比寻常的境界，因此无论距离多远，都绝不会漏看敌人的身影。



「只要有人入侵这里，就全数歼灭。」



艾伦此时的心情坏到极点。



「瓦尔沙士兵又攻过来啦──！！」



「但在强悍无比的猫人和野猪人面前，简直就跟蝼蚁一样被杀个精光──！！」



「能够命令他们的贵人究竟是谁啊──！？」



原因是他被迫在不停欢呼的民众面前「演戏」。



彷佛算好民众恰巧起床的清晨时分，瓦尔沙军朝著「里欧德市」蜂拥而至。民众宛如被勾起城镇被毁时的恐惧似地惊声尖叫，接著又像是算好时机那样，艾伦、奥它以及亚莉飒爽登场。



「听我号令的强悍『勇士（Kabir）』们……不对，是『豪杰（Batard）』们！从瓦尔沙那群禽兽们的手中保护百姓吧！」



里欧德市民们都因为梦魇重现而陷入绝望。



却有一群神秘人物出手相救。



当地居民和许多商人们将会十分感谢这群英勇的战士们，同时对率领他们的「君王」心存感激和敬意──以上就是赫定的计画。



「里欧德市」里本来就无人见过暗中保护女神（芙蕾雅）的艾伦等人。至于穿著一身华丽装备的王子（亚拉姆），更不会有人能认出她是先前的女奴隶。骑乘骆驼发号施令的她充满王者风范，甚至足以瞒过奴隶商人的目光。



佯装成偶然行经此处的艾伦等人，模样恍如英雄故事里突然现身，帮忙铲奸除恶的正义使者。



「太厉害了，居然如此轻松就打倒那群瓦尔沙士兵！」



「那几位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啊～拜托你们救救这座城市！」



居民们目睹在残破市集内展现出绝顶实力奋战的艾伦等人之后，纷纷开始大力声援。



历经城镇被毁的绝望，民众一如赫定所料，对他们感激不已──附带一提，起初那些听似念稿般的声援是法兹尔商会派来的暗桩──



──竟敢要我参与这场「闹剧」，给我去吃屎吧。



艾伦的愤怒指数正在直线攀升。



因此面对瓦尔沙的士兵们，也难怪他下手时比起以往是更粗暴又毫不留情。



「住手！艾伦！别胡乱杀生！」



──吵死啦，别逼我宰了你。



艾伦听见自以为是主人的少女从后方如此大喊的声音后，愤怒与杀意指数更是瞬间飙升。



「……哼！」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仔细观察，奥它也隐约露出不悦的表情，将敌兵打飞至半空中。一路被杜华林跟贝尔林赶来这里的瓦尔沙士兵们，早在开战之前就已遍体鳞伤。



「所以我才讨厌玩家家酒。」



艾伦低声抱怨的同时，将哭喊的瓦尔沙士兵豪迈地一枪扫倒。



＊



「累、累死我了……」



亚莉见机躲过民众的热烈欢迎后，终于返回「绿洲宅邸」。



他们对外宣称是女主人（芙蕾雅）爽快答应让沙漠的勇者们借用这栋屋子。



「这点程度就喊累的话，会令我很头疼的。」



「我指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方面……艾伦明显对我抱持杀意，难保他今晚不会跑来摸走我的脑袋……」



「到时我会为您上香的。」



亚莉脱下华丽的铠甲走在长廊上，赫定则跟在一旁。



即使亚莉露出幽怨的眼神瞪向赫定，他仍气定神闲，毫不放在心上。



「经过今早的活跃，您已是这里的英雄，相信有许多人愿意听从您这位救命恩人的意见。这么一来，我们的计画将更容易执行。」



「这完全是自导自演吧……根本就是在欺瞒不知情的民众……」



「反正民众无人伤亡，也就不成问题了。这就跟政治一样，光靠理想是行不通的。」



别说是英雄，「里欧德市」可说是受到亚莉的牵连才遭殃的，赫定却不许她沉浸在罪恶感里。换言之──



「您只需理直气壮地坚称，这摆明是行径野蛮的瓦尔沙有错在先，您完全是无辜的就好。」



差不多就是这样。



看著只求效率不顾个人情感的精灵，亚莉忍不住长叹一声。



「负责警戒里欧德周边的阿尔弗利克等人，会歼灭所有来犯的瓦尔沙军。相信敌方是时候开始提防这片区域了。」



「……明明你们没有互相联络，为何可以找出敌方的部队进行奇袭呢？」



「沙漠入夜后会让视野变得辽阔。只要分配好负责的范围，第一级冒险者（我们）就能透过目视轻松逮住任何接近的敌人。」



按照赫定的说法，彷佛就连相距一K（公哩）远的敌人都可以揪出来。



亚莉勉强忍住近来都快变成习惯的脸部抽搐。



至今还继续针对这种把歼灭敌人视同呼吸般简单的战斗能力吐槽的话，就真的太不识趣了。



「比起这个，您的『演讲』已准备好了吗？挂名的主人，明天就轮到您上场了。」



赫定一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只见波夫曼的贴身随从有如传令兵般匆忙将报告书递来，于是他站在原地直接过目。



亚莉看出赫定是把椅子让给她坐之后，由于自己十分疲倦，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既然这么做有助于拯救夏尔扎德……有助于拯救西凯奥斯沙漠的话，我一定会不负众望。」



她说得有些紧张，将右手紧握成拳。



亚莉意志坚定地说完后，原以为状似副官站在侧面的赫定会瞄自己一眼──却发现他直视著自己的头顶，叹了一口气。



「！？」



接著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梳理亚莉头顶附近的头发。



「呜哇啊啊！？你、你忽然在做什么啊！？」



「奉劝您把头发梳理得整齐点。若是国王的外表过于寒酸，百姓怎么会愿意追随呢？」



亚莉红著脸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相较于心脏狂跳到彷佛快爆炸般，已将王子（亚拉姆）的面具拋诸脑后的亚莉，赫定一脸傻眼地看著她。



「最好还是用梳子整理头发。我的梳理技巧比此处的仆人更优秀，今晚我会去房间找您，记得别锁门。」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男性在夜里拜访女性的闺房，难道是指「那类事情」吗？亚莉的脑中瞬间闪过上述念头，脸颊随即泛红。



可是赫定如同荒凉的沙漠般面不改色，低头翻阅手中的报告书，摆明就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对他来说……不对，是对他们（芙蕾雅眷族）而言，主神（芙蕾雅）以外的异性就跟路边石子没两样。



与其说是放心，亚莉心中那仅存的女性矜持当场被粉碎，令她感到五味杂陈。真要说来，是一阵火大。



「身为上位者的基本就是要注意外表。尽管您除此之外必须加强的地方多不胜数，但不表示可以疏忽这部分。」



身为精灵的关系，赫定拥有过人的外表。



即使在芙蕾雅的眷族里，他与赫格尼都长得格外出色。



特别是那头美丽的金色长发，就连女性看了都会羡慕不已。



事实上，被批评的亚莉也抱有「可恶，真叫人羡慕」的念头──就在这时，她将心中疑虑化成言语。



「赫定，方便请教一件事吗？你在加入【眷族】前应该侍奉过王族吧？不对，说不定你自己本来就──」



从赫定的举止以及如劝谏般的叮嘱，亚莉从他身上感受到「相似的氛围」。换言之，就是散发出同样身为「权贵」的气质。



「让您得知我的过去又能怎样？我看不出这其中有任何意义。」



赫定回答的同时仍看著报告书。



与其说是不愿让人深究自己的过去，不如说他无心理会这个问题。



亚莉深深觉得他是个完全追求理性和效率的精灵。



因此，她提出下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你为何坚持以臣子的态度来对待我？就算是主神的命令，众人之中也只有你这么做。而且你不同于艾伦他们，那个……甚至还对我使用敬语……」



虽然赫定总是将亚莉称为挂名的主人，不过他的态度可说是【芙蕾亚眷族】里软化最多的一位。除了措辞相当礼貌以外，就算只是相处短短数天，亚莉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敬意」。



赫定这次给出了答覆。



「不为职责所苦之人，没有为人君主的资格。」



「咦……？」



「您没有因为看清现实，就从悲伤和憎恨之中转身逃走，甚至正面挑战这世上最美丽且最可怕的女神。此举究竟代表著何种含意，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容貌出众的精灵从手边资料中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亚莉。



「您展现出了身为王族至少应有的骨气，因此无论其他人说什么，我都决定以相符的态度来对待您。」



他随后又补上一句「我相信赫格尼也同样对您另眼相看」。



她震惊得瞠目结舌。



亚莉曾为王族的身分所苦恼，赫定的评价等于是对她的一种肯定，按理来说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却有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芙蕾雅的眷属们多少已经认同亚莉一事，著实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明明自己只是给他们造成负担，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建树。



既然赫定他们愿意认同自己，代表自己已有所改变是吗？



「我去通知其他人，毕竟这里有太多废物了。」



赫定转身准备前往其他地方，但在离去前突然开口：



「挂名的主人，我们对您别无所求……只希望您别让我们失望。」



既然您被女神看上的话──



精灵只留下这句话。



「嗯。」亚莉看著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坚定自我意志与觉悟，如此回应。



＊



这天的凯奥斯沙漠远比以往更加炎热。



日正当中，「里欧德市」的气氛异常沉重。



虽说复兴作业正持续进行，「里欧德市」里却人心惶惶。原因是他们害怕在夏尔扎德之后就会轮到商业国（伊斯兰藩），甚至其他国家也会惨遭瓦尔沙的荼毒。



当人们忧虑著是否还有明天之际──亚莉在赫定等人的陪同下，来到「里欧德市」南区。



「人潮比我想像中更多……」



此处是南区广场。



这里原本是属于市集的一部分，在对外开放后聚集了许多人。



甚至让人怀疑「里欧德市」所有的居民都群聚在此。从建筑物暗处看见此景的亚莉，掌心开始微微冒汗。



亚莉──准确说来是赫定安排这个场地，对外宣称将有重大事项在此公布。



由于号召者是拯救「里欧德市」的英雄，因此当地居民都欣然响应。



至于所要公布的内容，民众从很早之前就不断互相讨论。



也有人期待亚莉他们今后会继续保护这座都市。



「哼、哼哼……现在正是打响神圣号炮之时……也是君王决定引领沙漠之民前进的宣誓……」



「闭嘴，赫格尼。……亚拉姆王子，接下来就是您的战场，祝您好运。」



身为【芙蕾雅眷族】的赫格尼跟赫定，对正在压抑心中紧张的亚莉这么说。



亚莉听见两人的声音后才恍然大悟。



──对啊，这就是我的战场。



无法像艾伦他们那样上战场杀敌的亚莉，将在这里迎接挑战。



她点头回应后，便迈出步伐。



亚莉穿著如耶悉茗（茉莉花）般的精美白色铠甲──一身轻装，走上提前设置好的讲台，身上斗篷随著动作轻轻摇摆。



『……里欧德的居民们，非常感谢大家牺牲宝贵的时间来听我一言，今日是有事想请各位帮忙，才举办这场集会。』



透过架设于讲台上的魔石扩音器，亚莉的声音甚至能传至城镇外。



如同正准备向整个沙漠世界公告的一场宣誓。



『虽然似乎也有人称我是无名的流浪者──我就在此先揭晓自己的真实身分。我是夏尔扎德王室的王子，全名是亚拉姆•拉萨•夏尔扎德。』



下个瞬间，群众发出动摇的喧嚣。



现场充斥著各种杂音。尽管大多民众单纯是被王子的身分给吓到，但也有一些人难掩心中的诧异，这些人就是商人们。



亚莉从讲台上回望这一道道打量的视线，接著继续说：



『相信有人已听说过我的传闻。不外乎是王都被夺，任由祖国遭受瓦尔沙军蹂躏，就这么销声匿迹的无能王子──可是真相并非如此，我在王室存亡之际，为了和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传奇战士】会合才暂时离开军队。在途中听闻这个城镇遭遇危难，便一路赶来这里。』



亚莉将赫定临时拟好的台词念出来。



不过演讲稿的内容只到这里。



她接下来非得展现出王者应有的风范不可。



『──各位商人以及伊斯兰藩的百姓啊！我不求大家出资帮忙！但希望你们能将这股声音传出去！让声音乘著砂风，越过砂丘传至我的祖国夏尔扎德！』



亚莉高声疾呼，同时回忆起日前的一段插曲。



「演讲？」



在结束以「战棋（halvan）」与女神一战的当晚──



会议室中，面对一脸怀疑自己听错的亚莉，赫定点了点头，出言肯定。



「我方目前能运用的人力太少。现状是传递情报、谍报或侦查都有所困难，就算想歼灭所有敌人，也不清楚对方的正确位置──所以由我方主动『发声』，让敌人自投罗网。」



在奥它等人也侧耳聆听之中，赫定低头俯视摊放于桌上的地图这么说。



「你说主动发声，让敌人自投罗网……？是要散布什么样的内容吗？」



「就是号召夏尔扎德所有的部队，主动出击与敌人一决生死。」



亚莉震惊地瞪大双眼。



「为了让亚拉姆王子的『声音』传达出去，首先得利用商人。他们的声音比风还快，一定可以将消息传遍被瓦尔沙占领的夏尔扎德全土。毕竟这里是『商人之城』，也是『商人之国』。」



「……！」



「关键终究在于『演讲』。我们给的不是出处不明或真假难辨的情报，而是非得挑选一天，在公开场合上实际对外发出声明不可。需要让沙漠世界确切观测到亚拉姆王子英勇果断的作为。」



在瓦尔沙军的眼里，所派部队相继失联的「里欧德市」已和异界无异，偏偏又从这处异界发布「开战宣言」。



此举不光是针对瓦尔沙以及夏尔扎德，而是对于整个凯奥斯沙漠圈。



「你得在台上宣布『全力一战』的时间和地点，并且替决战的气氛加温，催促众人展开行动，『鼓舞』夏尔扎德全民，迫使瓦尔沙军不得不集结起来。」



「先、先等一下！就算我的声音能成功驱使夏尔扎德所有将士，瓦尔沙那边就难说了！毕竟兵力相差悬殊，即使对方严加戒备，也未必会如我们所料……！」



对于亚莉的反驳，赫定指著地图上的某个区域回答：



「我们要让夏尔扎德军集结的地点，是位于里欧德市东北方的『贾兹普荒漠』。该处是夏尔扎德、商业国（伊斯兰藩）与瓦尔沙三国交会的荒土地带。只要将兵力集结在此，不仅是夏尔扎德，甚至也能直接向瓦尔沙本国进军。」



「！！」



「这样一来，滞留在夏尔扎德的瓦尔沙主力部队也就无法坐视不管。原因是本国沦陷的话，一切战果将化为乌有。」



亚莉在错愕之余，也能理解赫定想表达的意思。



赫定是打算进行「威吓」。



若是瓦尔沙不接受这个「决战的挑战书」，本国就会从此消失。



此次的夏尔扎德侵略行动，瓦尔沙想必是投入了大部分的战力，因此本国的防守一定相当薄弱。「大不了也怂恿商业国（伊斯兰藩）一起出兵，反正商业国（伊斯兰藩）也因为瓦尔沙的暴行而受害，拥有十分充足的正当理由」，赫定甚至随口拋出这个破天荒的备案。



亚莉忍不住紧盯著赫定的脸庞。



这位精灵既没有家臣也没有兵力，却仅凭一计就迫使两国的所有部队都展开行动。而且未必完全不可行。



亚莉感到不寒而栗，对于眼前的精灵心生恐惧。



「随时都要迫使对手只能『二选一』。」



「咦？」



「并且两个选项都要对自己有利。任何选项都交由对方去决定，而非强求一个选择。无论是在宫廷内或战场上，这种交涉手法都是关键所在，挂名的主人。」



「！！」



「奉劝您多学点这类狡猾的『谈判手段』会比较好。」



赫定看向亚莉，他彷佛继承女神（芙蕾雅）的神意般提供建议。



亚莉望著那双珊瑚红的眼睛，至此产生一股明确的自觉。



对方看好身为「君王」的她会如何成长，同时也想进一步看透这部分。



「不过『演讲』的结果将会左右这一切。是否能推动这个沙漠世界，全都端看你的表现了。」



『夏尔扎德王都索尔夏纳沦陷，父王也遭到处决！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瓦尔沙！我从来没有像那天如此憎恨自己的无力！』



亚莉透过言行吸引群众目光的同时，也扭头观察周围。



波夫曼已动用所有人脉，从其他城镇邀请许多商人前来这里。毕竟「里欧德市」就是「商人之城」，他们的情报网肯定遍布凯奥斯全境。



附带一提，亚莉穿著的高级铠甲也是法兹尔商会提供。



亚莉忍不住暗自担心要是再继续使唤法兹尔商会，正确说来是其中最为操劳的波夫曼，难保他到时不会过劳死。



『不过，我们现在拥有强大的友军！这群人就是表示愿意拯救夏尔扎德的【传奇战士】，也是接连击溃瓦尔沙军的「八豪杰」！他们的力量一如各位所见！』



民众望向奥它等人，瞬间人声鼎沸。



亚莉借用【芙蕾雅眷族】的风采，尽一切所能去煽动听众。



商人们也开始躁动。相信他们也看不惯瓦尔沙的暴行。



倘若只是代为将这段声明散布出去，商人们一定会愿意接受亚莉的诉求。



原因是他们也同样对于城镇被毁一事燃起愤怒之火。



接下来──只要亚莉证明自己是「亚拉姆王子」，一切将会水到渠成。



『伊斯兰藩的子民们啊，我再次请求各位！请将我说的一字一句如实传达出去！将我的声音传达给我所爱的祖国，以及仍在英勇奋战的将士们！！』



今日的一席话──都得仰赖商人的情报网传达至夏尔扎德军。



忠臣们或许会担心王子是冒牌货，或者怀疑这是瓦尔沙的阴谋而提高警觉。



光靠夏尔扎德王室代代相传的紫色眼睛根本不够，以证据而言太薄弱了。



因此──亚莉将自己身为王子的「证据」加入宣誓之中。



『我以伟大的王室祖宗亚莉之名发誓！决战就订在五天后，地点是【贾兹普荒漠】！让我们集结全军，夺回王都！』



亚莉的证据──就是「真名」。



这是冒牌货绝对无法造假，冒充性别的王子所拥有的「真面目」。



身为君王立誓讨伐恶贼的宣言，以及王者应有的威容，令民众和商人们的激情达到最高潮。



亚莉握紧拳头，伸向太阳。



做好背负起一切的觉悟，大声吶喊。



『我在此宣誓！我将以王室最后一名后裔的身分继承大统，挺身讨伐恶贼瓦尔沙！！』



群众纷纷欢呼叫好。



这股代表希望的呼声，震撼了整片炽热的沙漠。



商人们的觉悟乘著沙漠之风，展翅飞向凯奥斯的天空。



见状，【芙蕾雅眷族】的成员，认同了这位成为「君王」的少女。



＊



「啊～公主……！幸好您平安无事！」



经商人之手将「里欧德演讲」散播出去的当天──



夏尔扎德的忠臣们在接获消息后，喜极而泣地当场跪倒。



「公主──不对，是王子！既然提及亚莉这个伟大祖宗的名字，那一定是亚拉姆王子！！」



夏尔扎德各地──



尽管大多部队都处于劣势，几乎只剩下残兵败将，但他们都纷纷发出怒吼。



在夏尔扎德的列祖列宗里，并没有任何一人叫做亚莉。



少数知晓王子（亚拉姆）秘密的臣子们，在听出这场「演讲」就是亚莉本人的暗号之后，全都欣喜若狂。



「立刻通知其他部队！现身于伊斯兰藩的王子是本尊！全军即刻集结于决战之地•贾兹普荒漠！！」



在战况处于颓势而导致士气持续下降的营帐里，身为亚莉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亚莉最信赖的老将贾法尔发出号令。



原先已失去希望而委靡不振的夏尔扎德军，转眼间就重新燃起斗志，一齐朝著东方出发。



「报告！于各地持续反抗的夏尔扎德军全都开始东进！而且细分成多个部队……我军无力全数拦阻！」



位于夏尔扎德王都索尔夏纳的瓦尔沙军营帐里──



匆忙而至的传令兵结束报告后，葛萨气得双手握拳，用力捶向放有地图的大桌。



「可恶！被摆了一道！」



里欧德的那场「演讲」也传入了葛萨等人的耳里。



他作梦都没想到对方竟会利用商人来集结四散于各处的部队。这个国家的地形自然是夏尔扎德军更为清楚，如果对方利用罕为人知的路线前去会合，瓦尔沙绝无可能全数拦截。倘若夏尔扎德执行大规模的反攻计画，商业国（伊斯兰藩）势必会提供支援。而这就是【拉夏普眷族】胡作非为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时间为五天后，地点是「贾兹普荒漠」。



对方很明显是在挑衅。



假如不接受挑战，他们就直接攻打瓦尔沙本国──某精灵在那场演讲中想透露的言外之意，葛萨已清楚接收到了。



「亚拉姆王子……！还想说他怎么会销声匿迹，居然使出此等诡计！没想到他如此果决！当初就曾听说他颇有才华，结果竟是这等人杰！」



不然就是有优秀的智囊团在帮忙出主意。



话虽如此，能敏锐看出新任君王诞生的莫过于民众。



这股他国民众狂热支持的氛围甚至传到这里，让葛萨切身感受到敌国王子至此终于「觉醒」了。



「真可疑──！简直是太可疑啦～～～～～～！！这里头肯定有鬼～～！！」



在葛萨等人所处之主帅营帐区的另一个帐篷里，男神拉夏普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种『二选一』的选项太可疑了！按照这种看似让人选择，但实质上是强迫对方就范的手法来看，想出这个计策的家伙还真歹毒耶～～～！」



先不提品格，好歹也是神明的拉夏普准确看出赫定的计策另有所谋。问题是即使识破这点，也只能接受敌人的邀请。



就算明白敌人别有用意，却不清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即便是神明，直到答案揭晓之前也无从猜起。



「军人堕落成贼寇，在沙漠世界中为非作歹……虽然这样也不错，但无法否认格局缩小了～感觉上挺小家子气的。」



拉夏普对战争的胜利不感兴趣。



一如亚莉和葛萨的担忧，他抱持不同于两国的理念，是根据「某个计画」而展开行动。说穿了就是部分神明的娱乐兼嗜好，与「邪神」想为下界带来混沌的阴谋并无分别。



「算了，就接受这个邀请吧☆反正那样比较有意思，而且我方也藏了一张『王牌』呀～你说对吧？希尔。」



「是的，拉夏普大人。不过说来遗憾，目前还没有让那东西出场的机会。」



随侍于拉夏普身旁的精灵，身为团长的希尔开口回应。



这名男子的脸上挂著不像是精灵该有的邪恶笑容。此人的身材高挑纤瘦，拥有一头黑色长发。他的上半身一丝不挂，只披著一件斗篷，裸露的皮肤上有著诡异的刺青。



那副模样甚至宛如来自黑暗的「禁咒师」。



「我一个人即可将夏尔扎德与亚拉姆都蹂躏至死。到时我就剥下他们的皮肤制成旗子，送给拉夏普大人您当作胜利的捷报。」



「我就是喜欢你明明有著一副好皮囊，一张口就是满嘴禽兽不如的发言。哈哈哈。」



拉夏普对著这名随从兼团长的眷属开怀大笑。



拉夏普是残酷的神明，他的眷族也同样偏离人道。



他们的「计画」残虐无道，将会给下界带来混沌。



但是以结论而言，这个「计画」并不会在这场大战里揭晓。



「我是没听说过哪来的『八豪杰』，不过邻近的势力没有一人能打倒我们的～」



原因是就连神明（拉夏普）都意想不到的最强，此时此刻竟然出现在凯奥斯沙漠。



＊



「赫定，可以麻烦你请大家过来吗？」



大战即将于明日开打的当晚──



亚莉对赫定如此请求。



目前他们还待在「里欧德市」里。毕竟凭奥它等人的脚程，不出几小时即可抵达「决战之地」。另一个原因是亚莉担心瓦尔沙可能会对王子（亚拉姆）现身演说的此处下手，所以坚持想保护这里至最后一刻。



「愿意过来的人都已经到齐，不过您有何吩咐？难道是想为明日的一战设法激励我们吗？」



来大厅集合的有赫格尼、奥它以及阿尔弗利克。



至于贾里巴四兄弟的弟弟们都正在监视周边状况，而艾伦则是无意前来。



赫定特地把奥它等人找来后如此询问，不过亚莉摇头以对。



面对天下无敌的【芙蕾雅眷族】，她自然不是想鼓舞士气或提出任何意见。



亚莉单纯是觉得能跟他们说上话的机会，或许就只剩下今晚了。



「首先，我想跟各位道谢，谢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虽然赫定你可能会责备我，身为王族不该轻易向人放低姿态……不过我现在能报答各位的方式，就只有这份最真诚的感谢之意，所以──谢谢你们。」



亚莉逐一和在场所有人对视，坦率说出肺腑之言。



女神的眷属们自然是完全不领情。然而──



「这件事又还没结束，你也太早道谢了。不过……我会转告诸位弟弟的。」



阿尔弗利克显得一脸淡然，但是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稍微放软。



「……你、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昏庸……意思就是……那个～……呜啊啊啊啊────你现在应该脱下昏暗的外衣，受猛烈的业火所烧灼！哼、哼哼哼！！」



不善言词的赫格尼似乎很努力想传达什么，却突然发出呻吟般的大叫，最终因过度修饰言词而变得不知所云。



「继续发光发热。这就是你被女神看上后应尽的义务。」



奥它面不改色地简短回应。



「我已经不需要再提点您任何事了。要是您不觉得我多嘴的话，最后还有一件事……那只难搞的『猫』，目前应该在三楼的阳台上。」



亚莉向这么告诉自己的赫定道谢后，前往那只难搞又粗暴的「猫」所在之处。



「艾伦。」



的确如同赫定所说，毛色黑灰交杂得近似银色的猫人，就在能够欣赏沙漠夜景的阳台上。看著那道出声呼唤后也毫无反应的背影，亚莉静静地走上前去。



「别过来。你最好给我搞清楚，我并不想跟你打好关系。」



「是吗？那我就在这里说了。」



在宽敞的阳台上，亚莉往前走了约莫五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



「我刚才有向其他人道谢……但也想对你道歉。在之前的旅途中，我居然出言侮辱你。」



在离开「里欧德市」的头一天，亚莉因为无意义的恼怒而口出恶言。



尽管她差点死在艾伦的手里，但还是一直想跟艾伦道歉。



「抱歉，艾伦，是我太心胸狭隘，居然亵渎你们对女神的忠诚。」



「死小鬼，少在那边给我摆架子，看了就恶心。」



艾伦完全不留情面，当真老是与人恶言相向。



不过亚莉早就知道艾伦的为人，因此一点都没有生气，反倒是放松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艾伦感受到亚莉在笑，只将脸转了过来。



亚莉维持著脸上的笑容，抬头望向天际。



「欸，艾伦，你那样将忠诚献给最敬爱的女神……献给心中唯一的主人，是否感到开心呢？」



「什么？」



「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时间虽短，我却能感受到你们几人都效忠于我身后的女神。在我对她心生羡慕之前……不知为何更加羡慕你们。」



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繁星，以及一弯明月。



亚莉不自觉说出的一句话，转眼间就被吸入那片美丽的沙漠夜空之中。



「她……女神芙蕾雅真是不可思议，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可是她的言词和眼神，无论何时都能吸住对方的心。」



「……」



「她真的比任何人都美丽，不过她真正吸引人的并非外表……而是如风那般的随兴，以及如光那般高尚的心性吧。」



亚莉现在似乎能够明白艾伦当时发飙的理由了。



发誓效忠芙蕾雅的人，想必都是因为她而洗心革面，或是受她所救吧。



可是亚莉不能向这样的她下跪。



她必须为了国家成为「君王」，非得扼杀自我不可。



虽然皎洁的明月高挂于天际，但终究无法抵达苍穹的尽头。



无法前往就连月亮都能俯视的诸神身边。



「我有自己的国家，有身为君王的责任。但如果能像你们那样拋下一切，一心一意只想著某人的话……」



自己是从何时出现这种心情的？



是在下「战棋（halvan）」时？



在绿洲过夜时？



还是打从第一次见面以来？



不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仍开口说话的亚莉，至此不发一语。



因为她突然明白，这股最直率的心情，是绝对不能化成言语的。



「……抱歉，我说了些奇怪的话。你当作我是一时胡言乱语就好，别当真。」



亚莉笑著蒙混过去，准备转身离去。



「管他什么国家，你通通拋下不就好了？」



却被传来的这句话给拉住脚步。



「咦……」



「你之所以羡慕我们的忠诚，是因为我们忠于自己的欲望，是因为我们除了那位女神以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和她在一起。」



艾伦转过身来，直直看著亚莉。



以有别于纠正的语气，对著一脸错愕的亚莉说：



「别把自己（你）软弱的意志隐藏在无聊的事物里。别让国家把你当成寄生的对象。」



「！」



尽管言辞犀利，不过那双彷佛能射穿人的眼神有别于以往。



亚莉因为这番话大为动摇。



接著艾伦拋出极具冲击性的一句话。



「我为了追求那位女神的爱，拋弃自己的亲人……拋下了我的『妹妹』。」



「────」



「这样的我在世人眼里只是个人渣……但那又怎样？要是介意自我形象而放弃追求的话，就表示追求的事物肯定也没啥大不了。那种东西根本称不上是爱……至少对那位女神而言是如此。」



因此才会贯彻到底。



所谓的「追求」就是如此。



猫人青年态度坚定地断言。



亚莉错愕得只是愣在原地，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



艾伦至此陷入沉默。



他越过少女的身旁，离开阳台。



被拋下的少女动作僵硬地再次仰望夜空。



「…………」



月亮抵达不了天空的尽头。



若是它忘了俯视大地，忘了发出光辉的话──还有资格去仰望天际吗？



脑中闪过的这个疑问重重地压在亚莉的心上，令她动摇不已。



艾伦穿过两侧设有石柱的长廊。



手握银色长枪、对少女留下一席话的他，耳边传来一股声音。



「骗子。」



身体倚靠在石柱上的芙蕾雅，脸上挂著一抹浅笑。



那是就连生性凶暴的艾伦也自知抵抗不了、唯独女神所拥有的微笑。



「明明你到现在都还放心不下你家妹妹（阿妮雅）。」



「……」



艾伦停下脚步，简短地回了一句。



「您真爱说笑。」



接著他再度迈开脚步，迅速离去。



眯起双眼目送那道背影的女神，默默关注著站在阳台上的少女。



＊



在关闭照明的房间里，只剩一缕幽幽的月光自窗户洒落，白色薄布（窗帘）随风摇曳。



返回卧室的亚莉心情烦闷。



明天就是关系国家存亡的一战，不是该心有杂念的时候，但她还是十分苦恼。



（是要我……拋下自己的祖国吗？）



让自己从此不再是王子（亚拉姆），转而成为女神的眷属？



这是亚莉至今不曾思考过的事。



对于除了以王族身分活下去以外什么都不懂的她而言，这样的选择绝对是一种禁忌，同时也充满魅力。



不对，不是这样的。



亚莉对于那位女神──



「亚莉。」



「！」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亚莉在听见随之传来的这声呼唤后，吓得全身一颤。



「您、您好歹敲个门吧！」亚莉大声责备光明正大闯进房间里的芙蕾雅，不过她只回了一句「我有敲呀，但是迟迟得不到回应嘛」，慢慢地走过来。



「瞧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吗？」



「这、这跟您无关吧……」



芙蕾雅极其自然地来到原本就待在床上的亚莉身边坐下。



由于亚莉不愿被人看穿自己此时的心思，因此摆出相当不客气的态度。



芙蕾雅先是注视亚莉的侧脸，接著轻轻一笑。



「艾伦他这个人就是心软。」



「嗯……？您忽然在说什么？」



「尽管他嘴巴很坏，但总是心系著我采取行动。因为我想得到你，他才会对你的内心提出质问。」



「！！」



自己和艾伦的那场对话被芙蕾雅得知了，亚莉很吃惊。



与此同时，也明白自己的内心已被人看穿。



深埋在心底深处的疑虑。



亚莉为了掩饰发烫的脸颊，连忙将目光从女神身上移开，把脸撇向一旁。



「毕竟我都被你吸引了，也难怪你会被我所吸引。」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这位女神是有多自恋啊！



亚莉嘟起嘴唇，很想如此吐槽，却没能张口说出来。



她就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股心情，为此大感困惑。



「……即使真如您所言……但这绝不是爱恋。」



「喔～？那你说是什么？」



亚莉思索一阵子之后才得出结论。



她敛下眼帘，将埋藏在心中的结论化成言语。



「我……一直在您身上看见亡『母』的影子。」



在亚莉的记忆里，母亲是拥有一头黑色长发、美丽却虚幻的女性。



烙印在亚莉眼底里的画面，是母亲躺在床上摸著亚莉的头，最后露出的那抹笑容。亚莉当时哭成了泪人儿，母亲也落下眼泪向亚莉道歉。



她的母亲文静贤淑，与个性奔放又蛮横的芙蕾雅相差甚远。



可是两人的影子却在亚莉的心中重叠在一起。



不对，是亚莉自己想这么做。



恐怕是自小丧母的关系，令亚莉想从幻影中寻求母爱。



她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还渴望得到母爱，因此这段自白著实令她感到害臊，不过芙蕾雅并没有捉弄亚莉，只是双肩一耸。



「毕竟我是女神，会把我当成母亲也没什么不对。看在我的眼里，身为下界居民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喔？」



「我、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芙蕾雅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亚莉闹脾气地嘟起嘴巴后，她慈祥地眯起眼睛。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无论是坦率说出心底话的那份诚恳，以及搞不清楚心中的自我而认真烦恼的部分。」



面对女神的眼眸和她所说的内容──



亚莉感到心脏用力一震。



芙蕾雅像是在替亚莉梳头似地摸著她的头。



「你做得很棒喔，亚莉，一直以来辛苦了。我愿意以自己的名字发誓，在这片沙漠世界里，截至今日为止，你比任何人都表现得更像是一名『君王』。」



「……！」



「你的灵魂不再混浊，那股紫水晶般的光辉已开花结果。」



芙蕾雅彷佛在疼爱孩子般，彷佛在安慰爱人般，慈爱地抚摸过每一根发丝。



女神将手放在亚莉的手旁边，床铺随之叽嘎作响。亚莉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意识到女神的体温，令她慌了手脚。



亚莉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芙蕾雅深深吸引。



是因为她身为女神？



是因为她宛如母亲？



还是──



亚莉甩甩头，将这个多余的思虑拋出脑外。



脸颊的燥热仍未散去，于是她喊出一句「可恶！」，像个少年一样将无处发泄的烦躁吼了出来。



（原来……我是想得到称赞。）



并非以王子（亚拉姆）的身分。



而是身为一名少女（亚莉）。



亚莉不懂这股足以令自己发疯的思念，是自小没能得到满足的欲望延续至现在，还是因为缺乏爱才产生的渴望。



总之她想得到芙蕾雅的「爱」，唯独此事非得承认不可。



亚莉不禁笑了。虽然叫人生气，不过一旦承认后，就觉得心情一阵轻松。



光是这样就令她感到满足。



应当是感到满足了──



「──亚莉，就让我来给你奖励吧。」



床铺再次叽嘎作响。



这次的声音更为剧烈。



「！？」



亚莉被压倒在床上。



虽然力道轻柔得出奇，却轻易将亚莉推倒。



女神俯视著亚莉，将自己耳边的发丝拨到后方，然后慢慢地压在亚莉的身上。



「您、您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要给你奖励呀。」



此处原本是芙蕾雅所使用的顶楼房间。



因此家具也是配合她的喜好挑选的。



亚莉她们倒卧在宽敞的天篷床上。



足以轻松让两个人躺在上面。



女神的绝美脸庞逐渐逼近，而且自己的脸颊也被人抚摸著。



亚莉的背脊窜出一股近似于快感的恶寒。



「……不对，或许单纯是我再也按捺不住吧？」



芙蕾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既天真又妖艳的微笑。



亚莉的脑中瞬间发出前所未有的警讯！！



「等、等等！为何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是掌管爱与美的女神（芙蕾雅）。」



「我、我们都是女性喔！？」



「我男女皆可。」



「咦、等、真的先暂停…………不、不要。」



「呵呵──真可爱。」



亚莉身上的睡衣转眼间已被褪去。



彼此有如情侣般十指交缠。



一股令人目眩神迷的香气刺激著鼻腔。



那双微微泛泪的紫色眼眸，与柔情似水的银色眼眸交融在一起。



「让我们共度一夜春宵吧？」



当晚，少女「梦见」一头巨龙把她吃了。



「啊──────────────────────────！？」



＊



「在哪～……？在哪～……？」



在深夜的屋内走廊上──



有一道可疑人影随著这阵诡异的声音摇来晃去。



「芙蕾雅女神，您在哪～……？」



此人是波夫曼。



大口发出喘息声的他，眼神显得十分狰狞。



波夫曼总觉得自己快没命了。



除了女神的无理要求以外，赫定也多次交付他强人所难的差事，为了协助亚莉立誓夺回夏尔扎德的计画，他被迫去收集关于瓦尔沙的各种情报，并且用尽所有人脉让许多商人参与其中，不眠不休地做牛做马。身为一名商人却成天四处奔走的波夫曼，被【芙蕾雅眷族】以「你这只猪公本来就该不眠不休工作啊」的方式呼来唤去，最终还是顺利熬了过去，堪称是名符其实的无名英雄。



直到决战前夕才终于从恶梦般的苦役中获得解放，导致他彷佛活尸（living dead）似地在屋内游荡。



「如果没被女神大人好好疼爱一番，休想我会让这笔帐一笔勾销喔～……！」



所以──不能怪他想索取应有的「回馈」。



光是与芙蕾雅的【眷族】建立人脉依然不够！



具体而言是在得到天下独一无二的美神以肉体慰藉之前，说什么都不划算！



于是被压榨的波夫曼失去理性，决定忠于自己的欲望。



「嘟呵，嘟呵呵呵……！敝人这就去加入那场百合盛开的飨宴……！！」



大概是波夫曼被操到一只脚已踏进棺材，导致他的直觉异常敏锐，甚至精确感受到女神和少女正在床上翻云覆雨，于是他决定自己也要加入其中尽情放纵一次。



当他抵达屋内顶楼，即将闯入目标房间的剎那间──



「「「「你这只死猪公。」」」」



「！？」



从黑暗里窜出四道人影，迅速抓住波夫曼的身体。



「你想去哪？猪公。」



「你是瞧不起人吗？猪公。」



「你真有勇气耶，猪公。」



「真是一头愚蠢的猪公。」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断然不是天使的恶魔四胞胎•贾里巴四兄弟全都怒眼圆睁，将波夫曼压制在地。



除此之外──



「别吵。」



「看我杀了你。」



「受死吧。」



「噗嘎啊啊啊啊！？」



【芙蕾雅眷族】的第一级冒险者们全员到齐。



不仅是原本就眼神冷酷的赫定，就连赫格尼说起话来也杀气腾腾。



艾伦甚至早就一脚踢向波夫曼的肚子。



「──你这头家畜，没资格出入女神的闺房。」



最终出现一道如巨石般高大的武人身影。



「过来，你得接受『调教』。」



最强战士奥它语气严肃地宣布刑罚。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饶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肥胖的身影被慢慢拖进漆黑的走廊深处。



当晚，男子「梦见」自己不断被剽悍勇士们（Einheriar）残杀后又强制复活。



「啊──────────────────────────！？」



＊



亚莉梦见自己收下女神相赠的礼物。



接著突然飘来耶悉茗（茉莉花）的香气。



她从梦中苏醒过来。



睁开朦胧的眼睛后，发现房间里相当昏暗。



望向窗外，天色渐亮的沙漠景观映入眼帘。



微寒的气温提醒著现在已是清晨。



「你醒啦？」



听见这股轻抚过耳朵的声音，亚莉将头转向侧面，一位美丽的女神就在眼前。



亚莉努力睁开自己的惺忪睡眼，挤出一张气愤难消的表情。



「嗯……我是醒了，而且偏偏是在你的身旁醒来。」



「是吗？我倒是还很困。」



芙蕾雅用手遮著嘴巴，打了个可爱的哈欠。



一想起昨晚的事，亚莉就害臊到整张脸快喷出火来。由于身体还很疲倦，因此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她那毫无魄力的视线瞪向女神。



「都怪亚莉你昨晚不肯让我睡。」



「明明是您单方面强占我的身体！」



「不许您胡说！！」亚莉紧闭双眼，满脸羞红地吼出声来。



女神今天也同样我行我素，她压著自己的丰满胸部趴在床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模样恍若一只慵懒的母猫。



没被毯子完全盖住的上半身，理所当然是没穿衣服。



面对双颊泛红的亚莉，芙蕾雅像是一只猫似地眯起双眼，轻轻地笑出声来。



「明明我们都是女性，怎么还会那样……那样……！」



「你当真有洁癖呢。我应该教过你，身为贤人就该懂得『享乐』吧？难道你不曾有过一夜情吗？」



「那怎么可能嘛！我怎么能泄漏自己的真实性别！」



一丝不挂的亚莉撑起身体。



她摸著激情的余温似乎尚未完全退去的褐色肌肤，嘟起嘴巴抗议。



「而且，为了以君王的身分迎娶伴侣……我好歹有学习过相关知识。」



当亚莉为了避免被人瞧不起而拚命虚张声势之际，芙蕾雅也撑起上半身。



在改成轻松的坐姿后，从正面将亚莉拥入怀里。



那对傲人的双峰紧贴在少女寒酸的胸部上。



看著女神那对被压扁的丰满乳房，亚莉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



「既然如此，为了让迎娶的妻子得到欢愉，你也得熟悉这类的房事技巧才行。」



「……与我成婚的可悲祭品（女性），应当在事前就已得知王子（亚拉姆）的真实身分。要不然无法担任性别造假的国王的王妃。」



整张脸埋进柔软胸部里的亚莉，在终于推开女神的同时开口解释。



「我有著得避免王室血脉断绝的义务。在从合适的男性身上获得子嗣后，就得将自己献给正统继位的下任王子……」



话还没说完，亚莉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明明她一直以来都是被这么教育的，并且也做好了觉悟。



现在却觉得苦不堪言。



在接触到眼前女神的「爱」之后，更是令她难以承受。



「无论以男性或女性的方式，我都能够满足你……」



芙蕾雅轻轻捧起少女的脸颊，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至于未来要何去何从，端看今日的你而定。虽然左右战场的人是眷属们（奥它等人），不过决定命运的人是你。」



语毕，她便疼爱地抚摸著亚莉的头顶。



芙蕾雅的力道与眼神既像是伴侣，又像是母亲。



在接触过这样的柔情后，亚莉希望能永远持续下去，再也舍不得放手。



不过她压下这股心情，离开床铺站起身来。



接著从房间角落的水瓮里舀起一杓水，一口气从头顶淋下。



冰冷的感触令她浑身一颤，在重振精神后，把这股愚昧的念头埋藏在心底深处。



亚莉用沾湿的毛巾仔细擦拭身体，将一夜欢愉的余韵洗去，换上衣服。



女神则是躺在床上默默关注著。



「加油喔，亚莉。」



女神对著完成准备的少女温柔一笑。



「快去吧──亚拉姆。」



她在看见那张身为「君王」应有的坚定侧脸后，换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亚莉就只是稍微点头致意。



并且再也没看女神一眼，彷佛全神贯注地直视前方般，以一名「君王」的姿态步出房间。



5



这天的凯奥斯沙漠同样极为乾燥，晴空万里。



在炎炎烈日的阳光之下，上万名士兵行进于足以扭曲影像的热气中。



「贾兹普荒漠」是位于夏尔扎德、瓦尔沙以及伊斯兰藩三国交界处的荒土地带。虽说是荒土地带，但原则上和沙漠无异，平坦的地形可谓非常适合两军交战。



无论是夏尔扎德军或瓦尔沙军，这天都直指此处而来。



「亚拉姆王子的忠臣贾法尔，接受号召前来报到！」



「喔～贾法尔大人！您来啦！」



听闻「里欧德演讲」而接连集结至「贾兹普荒漠」的夏尔扎德军之中，也有老将所率领的部队。他们抵达现场后，许多将士们夹道欢迎。



当初王都沦陷时被迫败走，如今又有机会集结的夏尔扎德士兵们士气高昂。他们皆因亚拉姆王子不顾自身安危的号召而深受感动，群聚在此的兵力直逼两万人。



「亚拉姆王子呢！？为夏尔扎德带来光明的下一盏明灯在哪！？」



「……那个，其实……到处都不见王子的身影……」



「咦？」



但是──



身为此役关键的亚莉却没有现身于「贾兹普荒漠」。



不光是她，就连根据线报早已从王都启程的瓦尔沙军也不在这里。



至少在目视范围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意气风发集合在此的夏尔扎德士兵们和听完报告的贾法尔一样都愣在原地，一阵乾燥的沙漠之风刮过他们的身边。



「前进！重新集结的夏尔扎德军一定会在『贾兹普荒漠』布阵！敌军最多不超过两万人！对兵力高达八万的我们来说就跟『徐徐微风』没两样！」



此刻──



瓦尔沙军刚好行经「辛德砂原」。



这里是与「贾兹普荒漠」相邻的沙漠地带，恰好围绕著决战地点「贾兹普荒漠」。瓦尔沙军司令官葛萨决定在与敌军接触之前，先把八万大军细分成五支部队。



「这样除了防止遭受奇袭以外，也能透过包抄避免夏尔扎德军逃进伊斯兰藩！瓦尔沙的将士们啊，务必在此断了夏尔扎德军最后的一口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主力部队大声发出吶喊后，分布在整片巨大砂丘上的第二、第三、第四以及后方的后备部队也相继发出吼声。



夏尔扎德军才刚集结不久，指挥系统势必尚未统一，己方将有机可乘。



葛萨的计画合情合理，也证明他很有才能。



不过──正因为如此，这计画已被「他」识破了。



「队长！前方有人接近！」



「什么！？规模多大！？」



伴随左翼与右翼部队的动摇，士兵们迅速前来报告。



难道是计画被看穿了？在队长级战士环顾周遭之际，他很快就看见了。



「那、那个……对方，算不上是部队……」



一如部下的报告，来者并不是大军，而且人数少到算不上是能够执行奇袭战术的中队。



那里只有一个人。



仔细看似乎有四个人。



白精灵、黑精灵、猫人以及小人族站在各部队的前方。



──有谁能料到这种情况？



集结的夏尔扎德大军其实只是「诱饵」。



真正的决战地点并非「贾兹普荒漠」，而是这片「辛德砂原」。



就只有「八名眷属」来对付八万大军。



「事前准备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不留任何活口，全数歼灭。」



在目瞪口呆的瓦尔沙士兵们的视线前方，负责安排整个计画的赫定推了推眼镜，如此宣布。



冒险者们已士气激昂。



随后，「蹂躏」正式开始。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阵惨叫为「战争」揭开序幕。



「发、发生什么事！？」



前方掀起一股──不对，是炸出一阵惊天沙尘。



看著前方的爆炸，负责率领左翼部队的将军高声发问。



「第、第二师遇袭了！？」



「是夏尔扎德军的奇袭吗！？人数多少！？」



面对这个问题，士兵唇瓣发颤地只说出三个字。



「一、一个人！！」



「……啥？」



居然不是一支部队或一整师，而是一个人。



士兵近乎惨叫地对著怀疑自己听错的部队长大声报告。



「只身前来的精灵对我军进行『炮击』！」



「【永恒斗争，不灭雷兵】。」



白精灵只咏唱一小节的咒语。



他利用讲求快攻的超短文咏唱发动「魔法」。



「【卡卢斯•希尔德】。」



大量的白色闪电发射出去。



即便是超短文咏唱，仍产生出无数雷弹，不断屠杀瓦尔沙士兵们。



那是每一发都和成人头颅差不多大的致命迅雷。



面对如雨般打下的大量落雷，无处可逃的士兵们只能束手无策地被炸飞，随著粉碎的装备烤成焦炭。



「不许叫，不准动，弹道会偏移，导致效率下降。这情况真叫人烦躁。」



赫定正在进行单方面的「炮击战」。



他以冷静、淡然又无情的态度迅速发射「魔法」。



「所以我才非常排斥应付这种虾兵蟹将。你们老是会打乱我的计算。」



赫定一夫当关镇守在此。



前方是分布在平坦的沙漠上、总兵力达一万人的第二师，不过他们已彻底陷入混乱。



愚蠢到只身一人前来拦阻整支部队的精灵，却施展出每一发都能清除上百名士兵的破天荒「魔法」。起先只见雷弹彷佛箭雨般扑天盖地落下，随后竟出现一道恍若巨人专用大剑似的闪电贯穿部队。面对这幅就连沙土也一同烤焦的暴雷交响乐，这支部队已溃不成军。



从猛禽翱翔于高空中的视角进行俯瞰，可以清晰看见。



瓦尔沙第二师各处都有宛如被巨龙用利爪撕裂过的痕迹。



「尽管哭喊逃窜的懦夫应当占了大多数，但仍有少许仗著匹夫之勇进行突击的战士。你们这群被恐惧与亢奋的矛盾气氛所吞噬，沦为战场奴隶的可悲存在。」



赫定毫不留情地对著转身逃跑的佣兵发射「魔法」，至于为了保护战友而自愿殿后想力挽狂澜的勇者，他也平等地赏了一记闪电。



他放下右手的长刀（rhomphair），举起左手接连施展魔法。



这把拥有修长刀身和握柄，以精灵大圣树制成的长刀（rhomphair）叫做〖暮光（Dizaria）〗。



它不仅是一把优秀的长柄武器，同时也等同于「魔杖」，具备增幅魔法的效果，是赫定拥有的第一等级武装。



「若是想一起被歼灭，好歹也给我配合好旁人的脚步，你们这群废物。」



悲鸣声此起彼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赫定不容许任何瓦尔沙士兵接近。他独自一人使出弹如雨下的炮击，诛杀所有展开突击的士兵们，就连打算从后方施展魔法反击的后卫小队也全都化成灰烬。



打从瓦尔沙军在视野良好的沙丘上遭受奇袭之际，他们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可能安排伏兵进行偷袭，也无法调派小队绕过沙丘从赫定的背后展开攻击。被誉为精灵射手的那双火眼金睛，一旦发现有任何形迹可疑的部队，就会立刻发射闪电进行狙击。



「这是什么情况……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领命指挥部队的将军吓得惊声尖叫。



陷入混乱的传令兵们不断前来报告。唯独接获大量折损消息的他，准确了掌握战场上所发生的事。



负责统合士兵的队长级战士们接连惨遭诛杀。



敌人拥有惊世骇俗的「魔眼」──能够运用瞬间洞察战况的「观察眼」，以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彻底摧毁瓦尔沙军的指挥系统。



天底下最可悲的存在就是失去头部的野兽。下达给各部队的命令全都失去意义，残存士兵通通沦为不知所措的「肉靶子」。他们的恐慌也感染给其他佣兵们，更是加速无谓的牺牲。



精准射击。



弹无虚发。



还有无人能及的残酷手段。



那位白精灵是运用雷击「魔法」，针对上百名士兵进行诛杀的冷酷「君王」。



「啊──」



士兵筑起的人墙被瓦解突破之际，无情炮击瞬间把将军的视野化成一片白。



被雷光吞噬的他，剎那间就从这片充斥著惨叫和绝望的战场上淘汰了。



被迅雷之枪消灭的他其实相当走运，毕竟他无须承受断腿截肢的痛苦，或是惨遭雷电烧灼的剧痛，就已离开人世。



「从头到尾有如黔驴技穷似地四处乱射『魔法』……我这个人还真是了无新意，但这也莫可奈何吧？」



听著士兵们的凄厉惨叫，赫定如此喃喃自语。



「有谁会直接只身突击多达万人的部队啊。透过魔法歼灭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直接省事。」



精灵宛若阐述著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运用名为魔法的弓箭，不停射杀眼前的蛮族。



不容许有任何漏网之鱼。小队往前一步，雷之散弹就射在一步的前方。就算大势已定，赫定仍准确地运用精神力，尽可能将射程提升至极限，并透过魔法设下落雷结界封锁战场，将瓦尔沙军困在沙丘上。



瓦尔沙士兵们理解任谁都摆脱不了这片黄沙漫漫却落雷肆虐的区域后，竟丑陋地开始乞求饶命。



原先淡定地进行杀戮的赫定，在听见这股恼人的噪音后，脸色首度出现变化。



「真要说来，我反倒想问问你们，你们当真认为那样哭著求饶就能得救吗？做人再肤浅也该有所限度，你们任何一人都休想活著离开。」



少部分的Lv•2──【拉夏普眷族】的干部们从复杂交错的无数闪电另一头读出赫定的唇语后，全都吓得脸色铁青。



「你们这群吃著同一锅饭的家伙们沦为禽兽，欺辱那位女神的『私物』，甚至玷污女神在绿洲之城散播的『爱』──你们再如何草菅人命，竟敢对绝对不许任何人侵犯的圣域下手！」



在「里欧德市」被毁之后，死在宅邸周围的前奴隶们──也就是芙蕾雅的「私物」──赫定自然是予以厚葬，因此他非常清楚这群受害者在生前是如何遭人践踏尊严。原先被当成奴隶贩卖的美丽女子们，无一不是在绝望之中离开人世。



会产生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既然瓦尔沙戏称「这就是战争」，不难想像必定会掀起一场抢夺与凌辱的飨宴。



如此一来，身为精灵，拥有高洁品格的赫定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立誓成为屠杀者的他，除了「赶尽杀绝」以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们说自己是无辜的？坚称自己没做过那种事？一群笨蛋，你们都有著相同的臭味，有著曾经犯下暴行、与禽兽无异的恶心臭味！」



赫定因女神之爱遭玷污而燃起熊熊的瞋恚之火。



位于附近的瓦尔沙士兵们感受到这股烈焰般的怒气和霸气后，一个个忘了得赶紧逃命，都脸色惨白地陷入绝望之中，浑身上下不停发抖。



那双珊瑚红眼睛稍稍眯起的下个瞬间──赫定当场目露凶光，一把抓下脸上的眼镜，将它用力捏碎。



「既然如此，『本大爷』岂能纵容存在于这个拙劣世界的一丝瑕疵！！」



精灵的盛怒。



赫定毁去代表理性的面具，解放至今不曾宣泄出丝毫的庞大杀气，彻底展现出他的「本性」。



「更何况本大爷都劝诫过那个小女娃必须斩草除根──要是没有亲自示范何谓蹂躏二字的话，将有愧于自己的主人和那位年轻的君王！！」



这是赫定对女神的忠诚，以及代替那位祖国蒙难的少女发泄心中的悲愤。



各种情绪在精灵的体内炸裂开来，令他化成崇尚杀戮的使徒。



赫定嘶吼出自己的使命。



「受死吧！你们这群沙漠的蛮族！！」



「……总觉得赫定会说出这种话。」



赫格尼在烈日下如此自言自语。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无数尸体散落在他的周围。



发出惨叫的自然是瓦尔沙士兵。



这里是瓦尔沙军的右翼部队。



面对拥有一万兵力的第三师，与宿敌（赫定）同为「魔法剑士」的赫格尼并非挑起魔法战──而是展开白刃战。



「谁叫我的魔法……不像赫定那样射程很远，使用起来也不顺手……」



他在战战兢兢的士兵们面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黑精灵剑士敛下眼眸，用偏高的衣领遮著嘴巴，喃喃自语。



「……因为我果然还是比较擅长剑舞。」



语毕，赫格尼以右手轻抚左手那把邪气逼人的黑剑表面。



第一等级武装〖牺牲深渊（Victim abyss）〗。



这把外观状似闪电的漆黑之剑，既是剑术卓越的赫格尼唯一的武器，也是能与他交心的战友。这是某咒术师（hexer）参与制作的特殊武装（superiors），更是「以体力为代价扩大斩击范围」、纯粹追求杀戮属性（sword murder）的咒剑（curse weapon）。



拜这把彷佛浓缩黑暗锻造而成的黑剑所赐，褐色沙漠因为吸收大量的鲜血而被染红。



「…………咯、咯咯咯，你们在此碰上我的漆黑之剑等于是气数已尽……热沙漫舞，绯红四溅……我的剑正渴望著活祭品。换言之…………嘻嘻嘻嘻，去死吧。」



赫格尼宛如想先发制人似地杀入敌阵之中。



虽然赫格尼对团团包围自己的瓦尔沙士兵们──正确说来是对于那一双双眼睛感到心惊胆战，不过他这番话的意思是「我是负责来清除这支部队的。开幕的前哨战已经结束，你们做好觉悟吧」。



反观瓦尔沙士兵们给出的评语却是惨不忍睹。



「这、这家伙搞啥啊！」



「瞧他一照面就拔刀相向，看来是个疯子！」



「而且还嘻皮笑脸地说出一大串鬼话！」



「明明是个精灵，却露出一张跟食人魔没两样的嘴脸！」



「对啊，看他的样子好像正准备用舌头去舔剑刃！」



「重点是他到底想表达啥啊！？」



赫格尼之所以会说出这种没人能听懂的话语，单纯是他不善言辞到表达能力已彻底扭曲，而脸上那张诡异的笑容是因为他紧张得表情僵硬，不过瓦尔沙军接连说出的评语倒是给身为强者的赫格尼造成不小的伤害。



（啊、我不行了，好想去死。）



于是这位一开口就自毁形象的黑精灵，用衣领遮住他那因感到耻辱而泛红的脸庞──恼羞成怒地一剑劈去。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即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剑舞。



化成一道光的黑剑轻松斩杀多名士兵。无论是敌人举起的盾牌、刺出的长矛、挥动的刀剑，全都被它霸道地当场斩断。每挥一剑就演奏出由惨叫所组成的圆舞曲，指挥家身上那件黑色斗篷随著激烈的动作不断翻动。



此刻没有黑暗能让赫格尼掩饰自己的丑态──真要说来是他失控的模样。



今天不像之前那样是在晚上战斗。



沙漠的艳阳将赫格尼狂乱的剑舞表演呈现在众人面前，对敌兵而言等于是恐惧的象徵，不过在赫格尼眼里简直与置身地狱没两样，因为这是强迫他得一个人站上舞台表演独角戏。



（啊～大家在看我，每一个人都在看我～～啊～不行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了。话说我为何是第一级冒险者？我根本不想引人注意，只想潜藏于黑暗之中战斗。不如说我想变成黑暗。为什么我没有成为暗杀者不行我撑不住了这太勉强了我想躲回森林里啊～我受够了好想躺在芙蕾雅女神的大腿上──不对，是让芙蕾雅女神躺在我的大腿上。）



敌兵多达一万人。多到前所未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



那一双双不同于地下城的怪兽、来自于人类，拥有理智的眼神，令赫格尼心中的纠结混乱到极点，最终化成语意支离破碎的心声交错于脑中。在他上演激烈的剑舞之际，心中的压力也已濒临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不行了……还是用那招吧。）



于是，赫格尼使用那招「魔法」来逃避。



「【出鞘绽放，魔剑王辉】。」



他将手中的黑剑刺入砂地。



以立起的黑剑为中心出现了一圈黑色魔法阵，赫格尼闭上双眼，口齿清晰地编织咏唱。



「【以理性与供品的鲜血为代价，直到飨宴结束之前──尽情杀戮吧】。」



吓傻的瓦尔沙士兵们来不及阻止。



黑精灵完成短文咏唱，说出魔法的名称。



「【黑精魔剑（Dainsleif）】。」



赫格尼脚下的黑色魔法阵开始发光，接著当场粉碎，化成无数的光之碎片被他吸入体内。



乍看下恍若覆盖全身的光之薄膜，在一瞬间就消失无踪，赫格尼慢慢地睁开双眼。



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



「──在沙漠大地上横行霸道的恶棍们，令你们将鲜血献给这副身驱。对于犯下滔天大罪的你们来说，这是唯一的赎罪方法。」



他展现出不同于先前的强硬语气和高压态度。



面对黑精灵的骤变，瓦尔沙士兵们吓得手足无措。



那不再是虚张声势的眼神，而是有如真正的剑士那样目光犀利。



这是赫格尼的魔法【黑精魔剑（Dainsleif）】。



效果是罕见的「改变人格」。



在稀有魔法里也相当罕见的这招，可说是将赫格尼的内心显现出来的「魔法」。



这是让个性软弱又容易紧张的赫格尼化身成「战士」的关键仪式。和某位绰号叫做「勇者」的小人族所使用的战意高昂「魔法」有些相似。



但是【黑精魔剑（Dainsleif）】并没有大幅提升能力值的效果。



终究只对人格有效，在华丽的「魔法」之中属于比较朴素的一种。



「有遗言就赶紧交代，接下来休想我会手下留情。」



不过这个仅针对精神方面起作用的魔法，是功效超越自我催眠的「自我改造」。



像这种让个性与言行都一如字面判若两人的效果，等同于「显现出理想中的自我」。



这便是自我厌恶到极点，从而召唤出最强自我的「魔法」。



赫格尼在施展这个魔法的下个瞬间，将会成为冷血无情、只追求杀戮与蹂躏的「战王」，恍若一把出鞘后就必须造成大量死亡才肯善罢干休的魔剑。



「──受死吧，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被女神之爱所遗弃的丑陋祭品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赫格尼在剎那间便从原地消失。



他的一蹬随即在沙漠掀起爆炸，在敌兵回神之前，飞射而去的他已杀光一支小队。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货真价实的绝望飨宴才正要开始。



基于改变魔法（黑精魔剑）的关系，赫格尼最后一丝的心软已荡然无存。拜魔法所赐，妨碍他全力一战的软弱（限制）彻底瓦解，就此变成凶神恶煞般的存在。套用身为宿敌的赫定所给出的评语就是「在同胞之中最擅长白刃战的可恨精灵」。



高速移动，恍若一道黑光的赫格尼，把所有士兵都屠杀殆尽，卷起一阵伴随腥风血雨的剑刃旋风。



目睹此景的第三师士兵们，模样远比其他战场上的士兵们更加惊恐。



眼前之人是魔剑的化身。泪流满面、唇齿发颤的他们透过本能理解到一件事：此人是除了不停献出血与肉以外，绝无可能停手的死亡使者。转瞬之间，自己就成了凶刃下的祭品。



赫格尼的外号【黑精魔剑（Dainsleif）】，其实就是直接引用自他所施展的魔法名称。



这是崇拜又热爱赫格尼的众神，为了赞颂他从「黑暗骑士（笑）」蜕变成「黑暗战王」的最大勉励。



「此次的祭品很多……不过尽管放心，我能挥出更多斩击。这把剑就是你们的墓碑。」



最凶残的精灵为了杀光整支部队，持续进行扫荡。



「欧尔卡斯将军！有敌人来袭！」



「什么！？快将敌人的方位与规模呈报上来！」



在代表开战的惨叫声此起彼落的「辛德砂原」里，将军欧尔卡斯与其麾下士兵是位于瓦尔沙军最后方的后备部队。兵力多达两万的这支部队得依照战况，随时调派人手前往其他部队支援，本来在战争中扮演著相当重要的角色。



后备部队指挥官•欧尔卡斯在接到报告后，立刻大声质问。



看来敌方参谋已识破后备部队的存在，并事先安排好士兵进行伏击。担忧己方阵形全被对手看穿的欧尔卡斯心急如焚。其他部队似乎也遭到偷袭，即使尚未听闻报告，但来自绵延砂丘另一头的惨叫声不停回荡在耳边。



尽管接连传来「只身一人对我军发动炮击战」、「一名剑士把我方的万人部队打得溃不成军」等胡言乱语般的消息，但他至少明白战况确实非常混乱。



这位与夏尔扎德军交手过无数次的沙场老将厉声提问后，士兵迅速回答。



「我方部队的东南西北各方位皆有一名敌人！」



「…………啥？」



「那个，这个，就是……各方位都有一名敌人。有四名全副武装的小人族，从前后左右包抄我军……」



训练有素的传令兵罕见地说得吞吞吐吐。



骑乘骆驼的欧尔卡斯凝神注视四个方位，的确一共只有四道人影。



在部队兵力高达两万人的前后左右四大方位的砂丘最高处，各有一名身形相似却分别手持长枪、大槌、巨斧以及大剑等不同武器的小人族。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尔扎德是疯了吗！？光靠四个人就想来对抗两万大军！」



面对这幕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历经千锤百炼、拥有一身强健体格的欧尔卡斯，与身边亲信一起大笑到人仰马翻。



这支部队可是由领受了「神之恩惠（Pharna）」的士兵与佣兵所组成，无论对手再强悍，即使能只身力抗一千名士兵，也会被三千名士兵给压垮。



更何况来者是小人族！



像这种被称为最弱种族的亚人，肯定也没多少能耐！



「现在是怎样？难道他们以为四个人就能将我军包围是吗？别笑死人啦，一群笨蛋！！」



随著沙场老将的笑声，一股鄙视对手的气氛从周围士兵逐渐扩散开来。



想当然耳，这群人完全放松了警戒。



──若要指出欧尔卡斯失算的地方，就是他没料到对手虽然身为小人族，却是世上最强的小人族，其真实身分更是不将敌军多寡放进眼里的第一级冒险者，而且来自大名鼎鼎的【芙蕾雅眷族】。



简言之就是他彻底失算了。



「全员已各就各位。」



「动手吧。」



「动手啰。」



「看我杀光他们。」



贾里巴四兄弟文风不动地站在沙丘上，昂首俯视眼前的瓦尔沙军，就算彼此身处在遥远的位置上，却彷佛能隔空感应（telepath）似地同时开口。



距离对这四人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只要身处在彼此的可视范围内，就算是面对上万名敌人，他们也能没有漏网之鱼地联手歼灭。



藏在黄沙色头盔里的脸庞，面无表情地俯视著眼下那群放声大笑的士兵们，接著有如被重力牵引般缓缓让身体向前倾──然后一口气冲下沙丘。



不久之后，四个方位同时传来哭喊声。



这场战役后来在史册里被称为「辛德之战」。



无论是帮助亡国王子的神秘团体「八豪杰」，或是幕后指使瓦尔沙之「邪神们」的计画等等，这场历史性的一战多次被吟游诗人们作为歌曲或戏曲的题材。在当时当日的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查明此事的历史学者更是多不胜数。



总之，不管这一战到底是真是假，仍出名到衍伸出革命性的战术。



那就是「单凭四人即可执行的跨世代包围歼灭阵」。



安排四人分布于东南西北包围并歼灭两万大军──虽然以上内容只会让人觉得不知所云，不过这个强大无比的布阵方式，却给后世的军师们带来无比的冲击。



令出名军事家们听了直摇头、在他们眼中只认为「这种蠢事岂会成真」、足以成为神时代象徵的这个必杀战术，的确将瓦尔沙的两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史书是如此记载的。



留下这段惊人纪录的是沙漠世界著名的历史学家欧尔卡斯•葛琉。他既是「辛德之战」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更以一军统帅之姿亲眼目睹当时的景象，并且在自传里写下了这段话：



「当年那样小觑诸位，真的非常对不起」。



＊



「贾法尔将军！瓦尔沙军已经开战了！！」



「你说什么！？」



在赫定、赫格尼以及贾里巴四兄弟大杀四方之际，孤零零布阵于「贾兹普荒漠」的夏尔扎德军终于注意到瓦尔沙军所上演的阿鼻地狱。



他们接获侦察兵「虽然不知发生什么事，总之瓦尔沙军被修理得落花流水」的报告之后，便连忙率军前往「辛德砂原」。



「等他们抵达时，战争已经结束了吧。」



位于甲板上如此喃喃自语之人，正是翘著脚坐在椅子上的芙蕾雅。



她搭乘这艘由商人的贴身随从们掌舵、隶属于法兹尔商会的「砂海之船（Desert ship）」，在能够远远欣赏辛德砂原这片战场的位置上悠然航行。



「但是这样不要紧吗？芙蕾雅女神，让亚莉大人她……让亚拉姆王子分头行动。」



「既然那孩子坚持想亲眼见证那场战斗，我也拿她没辙不是吗？而且她身为『君王』，抱有这种想法非常正确。」



面对身旁壮汉的提问，芙蕾雅如此答覆。



亚莉目前只在数名商会随从的陪同下，待在远比芙蕾雅等人更接近战场的地点关注战局。



比起敌军，确实让人不免担心她会遭到怪兽袭击，但应该不要紧。



毕竟附近发生惊天一战，即使是怪兽也会吓得不敢袭击人类。



芙蕾雅一想到亚莉此刻是露出怎样的表情在欣赏这场战斗，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话说回来，你是谁呀？」



芙蕾雅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此事，对著恍若理所当然随侍在她身旁的壮汉发问。



因为此人相当自然地跑来担任随从，令芙蕾雅有点晚才吐槽，不过有著小麦肤色的壮汉泰然自若地回答。



「在下是波夫曼。」



少乱盖了。



芙蕾雅有损形象地在心中如此吐槽。



这位自称波夫曼的男子已不再是脑满肠肥的胖子，而是体格壮硕、浑身长满千锤百炼的肌肉。尽管脸上仍留著一搓小胡子，但那由小麦色皮肤组成的结实身材，称之为体型小上一圈的奥它是再贴切不过。



「在下昨晚接受奥它大人等诸位大人严厉的制裁后，可说是痛定思痛……这身肌肉就足以代表一切。」



自称波夫曼之人似乎从芙蕾雅的眼神中感受到「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



于是他闭上双眼，淡然地说出答案。芙蕾雅自然是有听没有懂。



因为别说是身形，就连语调都变得判若两人。一晚的骤变著实令女神大开眼界。



「……你今晚要来我的房间吗？」



「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像在下这种畜生没有资格接受您的邀请。」



波夫曼以充满磁性的语调慎重回绝了。芙蕾雅莫名心生一股挫折感。



因为芙蕾雅感到一阵火大，于是暗自决定晚点再找奥它出气。



「……芙蕾雅女神，请看那里……」



波夫曼和其他船员一起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当芙蕾雅也将目光移过去后，发现该处出现一股卷起漫天黄沙的「气旋」──



＊



「是……是沙尘暴……」



面对这阵足以封闭一切视野的凶残龙卷风，瓦尔沙士兵们惊声尖叫。



来不及逃跑的士兵们被卷起阵阵沙尘的强风接连吞噬，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后被关进风暴里。



瓦尔沙军第四师的一万名士兵在目睹这个神秘现象后，彻底陷入恐慌之中。



「那、那是什么！？『魔法』吗！？」



此言差矣。



那是「疾走」造成的。



那是透过非比寻常得超乎想像的「超高速移动」，掀起狂风导致黄沙漫漫，这个现象说穿了就只是此举的「附加产物」。



发出惨叫的部队长身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暴之中，随即有一道由银色长枪化成的闪光瞬间逼近，当场刺穿他的胸口。



「呃────！？」



敌人的胸口喷出大量鲜血，浑身无力地倒下。斗猫却不屑多看一眼──继续飞奔疾走。



「啐，就跟沙漠迷园当时一样，每次在沙漠都会变成这样。」



艾伦不停挥舞银色长枪，不知已斩杀多少敌人。



纵横无阻四处屠杀敌军的他，每次加速都会产生强大的阵风，最终化成沙尘暴吞噬瓦尔沙军。对于自己曾在地下城「下层」造成过的这个现象，艾伦不由得低语抱怨，并且继续加速击杀因风暴陷入混乱的士兵们。



「迷宫都市（欧拉丽）最速」。



这句话绝非比喻，艾伦的脚程确实比任何冒险者都快，宛如一辆高速行驶的战车，拖著沙尘暴在战场上横行霸道。看在瓦尔沙军的眼里，简直与遭受天灾或超巨型怪兽袭击毫无分别。尽管接连有士兵想转身逃跑，不过艾伦没有放过任何一名背对自己的敌人。



没有一人大喊投降。



也没有任何人对著风暴挥舞白旗。



士兵们甚至无法看清楚艾伦的身形，就通通被银色长枪贯穿身体。



「哈哈────！！」



「！」



理当是这样才对。



竟有一名「袭击者」手持双剑，突破漫天黄沙攻击艾伦。



艾伦起先想提枪格挡──但他马上打消念头，改为闪躲。



他用超人般的动态视力，看见那两把剑的剑刃分别呈现诡异的红色与蓝色。



彷佛宣告他躲开是正确的选择般，两把「魔剑」分别喷出火焰跟吹雪。



熊熊烈焰和足以冻结沙漠的冰霜铺天盖地而来，把沙尘暴当场吹散。



艾伦落地止步，望向阻止自己继续移动的敌人。



「就是你这家伙妨碍吾主拉夏普大人的计画啊！」



这名纤瘦高挑的男子是一名精灵。



皮肤白皙，拥有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只披著一件斗篷。以脸和胸口为首的肌肤上有著类似战妆的刺青，但他看起来不像是战士，反倒散发出异样的氛围。



「我是拉夏普大人的第一眷属，担任团长的希尔！」



「……那个名叫拉夏普的神明，难道麾下眷族都有著喜欢自我介绍的坏习惯吗？」



自称名叫希尔的男子不在意艾伦的看法，用两手中的「魔剑」发出听似欢愉的金属碰撞声。



「你这家伙很厉害嘛！我一看就知道了！尤其是你的速度！难道跟我们一样是来自沙漠之外的战士？不对，该不会是迷宫都市（欧拉丽）的冒险者吧！？」



也不知是因为战场的气氛过于兴奋，还是太欢迎绝对强者的到来而失去理智，这位容貌端正的精灵脸上浮现扭曲的表情，在猜中艾伦的来历后大声欢呼。



当艾伦被对方那烦心的声音以及恼人的态度渐渐激怒之际，【拉夏普眷族】团长加深脸上的笑意。



「即便是在凯奥斯沙漠中被称为『勇士（Kabir）』的我也赢不了你！一点胜算也没有！！哈哈哈哈哈！真可怕！啊～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骇人的战士！」



希尔十分清楚敌我双方的实力，却持续仰天大笑。



艾伦已不悦到产生明确的杀意，在他受够这股笑声，决定秒杀眼前之人时──希尔敏锐地感受出艾伦狰狞的杀气，并迅速做出反应。



「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杀的！因此让你瞧瞧我战无不克的『战士杀招』！」



紧接著他开始进行令人头皮发麻的咏唱。



「【泛滥吧！瘟疫幻风！】」



艾伦诧异这不同于「魔法」，而是「诅咒（curse）」的瞬间，希尔也揭晓他的「必杀绝招」。



「【挚爱恶疫】！」



突然射来一道「眼光」。



希尔那双散发妖异光芒的双眼射出光束。纵使是能够迅速闪躲枪林弹雨等任何范围攻击的艾伦，也躲不掉单用目视即可发射的「视线光束」。



艾伦连忙用手遮住眼睛阻挡射来的暗紫色闪光，待在原地啐了一声。



鲜少有「诅咒（curse）」能像攻击魔法那样直接对身体造成伤害。



因此他没有移动，打算藉此摸索束缚住自己的「魔咒」有何特性。



艾伦的四肢没有异常，也没感受到能力值下降。就算「魔法」或「技能」遭到封印，他仅凭手中武器也能够诛杀希尔等人，所以无伤大雅，五感也没有受到影响。艾伦迅速确认过身体没有出现异常之后，推测这是属于迎击系的「诅咒（curse）」。



这世上也存在著伤害会反弹至攻击者身上，又被称为「反伤」的「诅咒（curse）」。



艾伦透过言行举止看穿对手并非属于直接动手的战斗风格之后，再次发出咂嘴声，抬起头来。



「……？」



四处不见希尔的身影。



不光如此，甚至没看见其他士兵。唯有辽阔的沙漠、湛蓝的天空，还有光芒足以杀人的烈日依旧没变。



艾伦首先怀疑这是「幻觉」，但他随即否定这个假说，理由是因他化成尸体的士兵们仍躺在地上，血迹也同样保留了下来。



重点是拥有兽人嗅觉的他，能闻出周围还有不计其数的士兵们。



──是匿踪？还是制造出对敌方有利的「幻象」？



艾伦狐疑地皱起眉头，循著气味准备一枪刺去──



「哥哥大人。」



艾伦因为这股「少女」的呼唤声止住脚步。



「──」



艾伦的右手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名「少女」，正双眼泛泪地将手伸向他。



她那步履蹒跚慢慢接近的模样，彷佛刚承受过最凄惨的遭遇。



与艾伦同样都是猫人的该名少女，穿著冒险者的战斗装扮。



并且配戴与艾伦成对的金色护肩，拥有一身褐色的猫毛。



尽管目前没拿在手上，不过艾伦知道她拥有一把金色长枪。



应当是一只凶残斗猫的艾伦，此刻已将敌意与烦躁都拋诸脑后，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拜托你等等我，哥哥大人……求求你不要拋下我！」



眼前之人，正是艾伦•傅洛摩的「妹妹」。



（他中招了～我又能获得比自己更高阶的【经验值】了～～）



希尔坚信自己胜券在握。



他换个位置趴在地上，利用迷彩斗篷与沙漠大地融为一体。望著原地发呆的艾伦，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从希尔的视角看去，根本就没见到艾伦的「妹妹」。



与艾伦面对面的是背后藏著一把毒刃的暗杀者，其身分是【拉夏普眷族】的干部之一。



【挚爱恶疫】──



一如艾伦推测，这是属于幻觉系的「诅咒（curse）」。



身为施咒者的希尔，无从得知目标究竟看见何种幻觉。



但他知道目标将会看见心中的「挚爱」。



这就是这个诅咒【挚爱恶疫】的效果。它是会重现出目标心底记忆的魔咒，如同一场强行揭人疮疤般的「瘟疫」。



希尔至今藉由这股力量，葬送了多名比自己更强大的战士。在【升级】的【能力值】结构上，达成「伟业」者绝大多数都「牺牲」过某些事物。无论是同伴、家人或爱人，这点对希尔施展的【挚爱恶疫】是再合适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强者，在面对挚爱或悲惨的记忆时都一定会大为动摇，就此露出致命的破绽。



（我几乎算是靠这招「诅咒（curse）」升上了Lv•4嘛～～）



希尔深刻明白自己是最弱的Lv•4。他从强者身上获得的【经验值】，全都等于是透过暗算得到的，他的「技巧」和「战术」皆不出色，能力参数（ability）也是最低标，经历的「冒险」就跟磨死一头发狂乱冲的野牛毫无分别。他的真实身分算不上是战士，而是咒术师（hexer）。



不过希尔坚信自己是「最强」的。



撇开怪兽不提，至少在对人战里是最强的存在。



此刻映入艾伦眼中的「挚爱」并非冒牌货。



是他将认知投射在对方身上、再真切不过的「挚爱」。



无论是身形、声音、体味或触感都如假包换。记忆可说是反射当事人的一面镜子，任谁目睹烙印于心中的昔日情景后，都肯定不疑有他。



没错，有谁能亲手杀死自己的「挚爱」？



呈现在受诅咒者眼前的画面，等于是本人所犯过错的「另一条路」，完全无法否定或抗拒。



（该名部下所使用的暗器上，涂满了从迷宫都市进口的怪兽剧毒……就算你再厉害也承受不了。）



即使艾伦遭攻击后当场发狂，将该名部下杀死也无所谓。



反正戴上「挚爱」面具的「棋子」随处可找。



尽管在「诅咒（curse）」的影响下，艾伦看不见在他周围不知所措的士兵们，不过希尔只需利用那群人即可。



艾伦目前身处的世界既是虚幻也是真实，在希尔解除咒术之前，他都不可能从「挚爱」的恶梦中清醒过来。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如何哭喊啊？」



希尔露出残虐的笑容，静静地关注著。



「…………」



艾伦不发一语地低著头。



面对逐步逼近的暗杀者，面对希尔看不见的「妹妹」，男子无力地垂下双手。



他的耳边只剩下不停呼唤兄长、令人不舍的哽咽声。



当「妹妹」来到艾伦眼前──来到藏于背后的凶器能够得手的距离之际──



他卯足全力将银色长枪扫向前方，让「妹妹」化成尸块。



「────啥？」



希尔当场傻住了。



深知希尔实力的【拉夏普眷族】干部们也出现相同反应。



瓦尔沙士兵们陷入纯粹的恐惧之中。



亲手杀死「妹妹」的艾伦则是前所未有地抓狂。



「竟敢给我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这句彷佛能冻结万物的低语，就是他心中的愤怒突破极限的证据。



听出对方语气中带有最极致的杀意，希尔当场吓出冷汗，反射性地远离原来的位置。



斗猫的眼神锐利如刃，直直射向希尔。



明明艾伦眼前就只有自己的「挚爱」──但他早已看穿那是诅咒的源头（希尔）！！



希尔扯开嗓门不顾一切地放声吶喊。



「给、给我挡住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夏普眷族】和瓦尔沙士兵们都反射性地听从团长的号令。



在希尔的魔力影响下，附加「挚爱」幻影的士兵们朝著艾伦群起围攻。



在艾伦的眼里，分别是换上冒险者装扮的「妹妹」、身穿酒吧制服的「妹妹」，以及拥有童年外表的「妹妹」。



希尔没发现此举只是火上添油，下一秒他便目睹难以置信的光景。



目睹艾伦的身影瞬间消失，将接近身边的「挚爱」们全数杀死的光景。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的被枪尖刺穿胸口，有的被枪柄打碎头颅，有的被连击大卸八块。



看著艾伦如同小型风暴似地清除敌人，希尔忍不住发出惨叫，也提起双剑展开攻击，打算趁著士兵们拖住对手的空档发动「魔剑」。



不过──



怒气破表的猫在杀光身边的「挚爱」后，当场一跃而起。



这一蹬在沙漠上引发爆炸，接著他使出今日最强的突刺，高速穿过挥动魔剑的希尔身边。



「咦──？」



希尔原以为自己身中那惊天一刺，结果只是自己的攻击挥空。



不对。



是双手的前半截都消失了。



被银色长枪斩断的两只手仍握著魔剑，高高飞越过愣住的希尔头顶，接著从他背后传来两声剑刃刺进沙子里的声响。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尔发出丢人现眼的哀号。



不管是失去两只手臂的冲击、没能看清楚的迅雷一击、双手传来恍若灼烧般的痛楚，以及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滔天杀意」，上述一切侵蚀著该名精灵的精神，令他当场丑态百出，像是将理性拋诸脑后似地流下大量的冷汗和泪水。



「喂，你这坨屎。」



从背后传来的这股男性说话声，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为冰冷且骇人。



当希尔忘了呼吸即将窒息之际，艾伦以冷若冰霜的语调放话：



「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我在这世上最憎恨的杂碎』。」



休想骗人休想骗人休想骗人！！



他眼中看见的分明是「挚爱」！！



是他灵魂中无可取代的另一半！！



不可能是「最憎恨」的人物！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为何这个男人可以如此冷酷无情地斩杀心中的「挚爱」──



在那双爱恨交错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立刻解除诅咒，要不然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遵、遵命！我立刻照办！！我这就为您解开！！」



一股低沉且压抑的杀气威胁著希尔的生命。



变得只会哭喊的男人甚至吓出尿来，马上咏唱解除咒语。



「溶解吧！恶疫的惨祸……！解除了～已经解除了～！您的『挚爱』已经不存在了！只求您……只求您饶我一命！」



希尔告知诅咒解除后，挤出一张不知是哭是笑的复杂表情，大声求饶。



经过三秒的时间。



艾伦咬紧牙根──单手握枪往下一刺，当场将希尔从头顶到胯下一口气贯穿。



「──你根本没解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伦气得大声咆哮。



因为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妹妹」，依旧是「杂碎」，依旧是「污点」。



怒气突破极限的他，杀意也随之爆表。



恐惧到失去理智、变得无法操控自身魔力而导致「诅咒」没能解开的希尔，就这么被一枪分成两半，化成凄凉的尸骨，倒卧在沙漠大地上。



艾伦见希尔已被吓疯，觉得就算饶他一命也无法解开诅咒，结果直接把人劈成两半也不见好转。原来这是一种即使施法者失去意识或性命仍会持续生效──经过一段时间才会解开的诅咒（curse）。艾伦这下子气得怒发冲冠。



仍保有「妹妹」外表的敌军们被这股滔天之怒吓得屁滚尿流，众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四处窜逃，艾伦见状后将银色长枪用力一挥。



别开玩笑了。



自己怎能放任这种东西活在世上。



怎能放任这一大群冒充「妹妹（杂碎）」的恶心存在活下去。



艾伦绝不承认这东西是自己心中真正的「挚爱」。



因此他嘴里只冒出一句话。



「──杀无赦。」



接下来的情况只能用「惨绝人寰」这四个字来形容。



一般来说，战争不可能有办法让上万人的大军「全军覆没」。



绝大多数是折损超过三成的兵力就会宣告结束。



但被艾伦盯上的瓦尔沙第四师，一如字面所述，「全军覆没」。



被怒火支配的斗猫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艾伦为了消除眼前那令他不悦到极点的景象，在现场接连掀起无数的沙尘暴，藉此发泄心中的愤怒。



＊



「喂喂，希尔也死了吗？」



这里是负责管理物资的辎重部队，换言之就是位于瓦尔沙军的最末端。



男神（拉夏普）在此处帐篷里聆听士兵传来的消息，加上他所赋予的「恩惠」数量确实正在大幅锐减，令他相当吃惊。



「啊、是的！除此之外，拉夏普大人您麾下的精锐眷族也相继战败！部队溃逃仍惨遭歼灭！还在奋战的只剩下葛萨将军率领的主力部队……！」



「咦，对手不是只有八个人吗？你没说错吧？」



「绝无一丝误报！」



拉夏普听完令人难以置信的报告后稍稍感到心惊，忍不住发出呻吟。



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神明也无从知晓。



但他还是露出笑容。



「真是的～明明不希望被我料中的耶。这岂不是得动用『王牌』了嘛☆」



拉夏普令不知所措的士兵退至一旁，起身离开帐篷。



他前往部队内存放物资的一角。



该处看起来十分诡异。



放有一个实在不像是保存武器或粮食等物资的超大型货柜。



这就是拉夏普所指的「王牌」，明显得动用数百人才有办法搬运。



「伊萨，你把这东西丢在战场正中央。放心，只要有我与黑暗派系交涉取得的这个魔道具，它就会乖乖听话的。应该没错啦。」



拉夏普将前端镶有一颗宝石的红色「鞭子」交给眷族里唯一的驯兽师（tamer）。



被指名的驯兽师（tamer）将鞭子一挥，「那东西」发出足以撼动大地的低吼声，慢慢地往前移动。



大型货柜被毁，士兵们吓得两腿发软。



令男性驯兽师（tamer）也感到不寒而栗的「巨影」，配合挥舞的鞭子，开始朝战场所在的方位前进。沿途的障碍物全部被它直接压垮。



「哈哈哈哈，杀手锏果然就该留到最后一刻再拿出来☆」



神的笑声回荡在无人敢轻举妄动的辎重部队之间。



这张「王牌」接下来会帮忙清除所有的阻碍者。



拉夏普转身准备走进帐篷之际，突然对传令兵提问：



「对了，有关于敌人的情报吗？既然能秒杀希尔他们，十之八九应该是来自欧拉丽的冒险者啦。」



「啊、有的……首先是强袭第二、第三师的分别是精灵与黑精灵……」



「嗯嗯。」



「围剿第四师和后备部队的是猫人和四名小人族……」



「嗯……嗯～？」



「至于攻打中央主力部队的是身材魁梧的野猪人……」



「…………」



原先始终一脸游刃有余的拉夏普，至此首度露出凝重的脸色。



＊



沙尘漫天飞舞。



瓦尔沙军总司令葛萨两眼发直地盯著这片雾霾足以遮住阳光的景象。



「那家伙是何方神圣……！？」



男子手持一把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剑。



两翼和正面部队被彻底瓦解后，此人泰然自若地沿著辟开的道路往前走。



男子没有做出无谓的杀生，只对拦阻他的人挥动武器，靠著自身压倒性的臂力砸烂对手。



这名男子是个野猪人。



「无人能阻止他往前走……！而且他还只是一个人喔！？」



本队位于遥远的后方，葛萨拿著望远镜拋出这句话。



不久前接连从各师送来鬼扯般的报告，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一切属实。敌方当真打算仅凭「八个人」来歼灭八万大军。



但是葛萨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这场不惜倚仗名为拉夏普的外来势力，不惜利用瘟疫之力的侵略行动未能成功，他的地位……退一步来说，连主神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



就算被人嘲弄他只是基于无谓的坚持，他也非得设法除掉只身来犯的这名敌人不可──



「……？」



忽然间，一道黑影从头顶落下。



葛萨原以为是浮云遮住太阳──但他错了。



那是一头身形巨大到彷佛能触及天际的怪兽。



「咦！？」



外观就像是一条庞大的「大蛇」。



足以用超大型三个字来形容的怪兽出现在葛萨后方，从补给部队的方向朝这里逐渐接近。



「难、难不成那是……『巴西利斯克』！？」



葛萨喊出了沙漠世界的居民从小就耳熟能详，总会出现在床边故事里的禁忌之名。



「巴西利斯克」。



尽管它拥有巨蛇的外表，却被归类在怪兽里公认的最强种族，「龙种」之中。



这条巨蛇会喷火，还能散布类似石化效果的「麻痹毒」。从古至今有许多都市被它所毁，而且随著世界逐渐荒废，甚至有传言说都是因为强大的「巴西利斯克」，才造就出今日如此辽阔的凯奥斯沙漠。



来自本队后方的怪兽，将路上的士兵们通通辗毙。



惨叫声四起，接连有士兵弃守岗位逃跑，如今的态势已不再是人与人交战。葛萨与其亲信们为了避免遭殃，也连忙走避。



这正是拉夏普的「王牌」。



获得解放的「巴西利斯克」已将驯兽师（tamer）杀死。不知是否因为挂有一根尺寸与成人差不多大的獠牙作为装饰的项圈根本无法算是「完成品」，它完全不接受「鞭子」的控制。面对不停发出恼人命令的男子，怪兽直接甩动它的巨大尾巴将此人一把拍烂。



「巴西利斯克」扭动它粗厚的颈部，像是多少听从一下已死驯兽师（tamer）的遗言般，将目光对准伫立于前方的野猪人──奥它。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全长超过二十M的巨蛇发出咆哮。



大蛇切开砂海，直直冲向奥它。这是它足以摧毁一切的突击，也是必将此处夷为平地的绝招。



奥它见状。



原先只用单手握住大剑的他，首度改以两手持剑。



接著──



从上而下劈出一剑，当场将大蛇的身躯斩成两半。



「────────────」



掀起漫天沙尘的声响，也是巨蛇化成两半倒下的声响。



以及一道烙印于沙漠大地上，嵌入地底深处的剑痕。



仅凭一剑就支配世间万物。



别说是瓦尔沙军或夏尔扎德军，就连待在远处关注战况的亚莉也感受到这股撼动整个战场的冲击。



彷佛时间被暂停的瓦尔沙士兵们，随著飞舞的砂尘逐渐散去，那一张张蓬头垢面的脸庞瞬间刷白，说不出半句话来。



「巴西利斯克」被秒杀，横死在沙地上，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惨遭「一刀两断」。



站在另一头的野猪人战士，仍维持著挥舞大剑的姿势静止不动。



使出惊天一击的男子缓缓解除战斗姿势，与先前一样把大剑扛在肩上。



「举白旗吧。」



「啥……？」



「投降。」



葛萨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简短地告知一旁的士兵。



瓦尔沙总司令无视傻住的士兵们，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后，战意尽失地喃喃自语。



「那样的怪物，根本没人打得赢。」



「没想到敌方竟有如此优秀的将领……杀掉太可惜了。」



奥它目睹飘扬在前方的数面白旗后，将扛著的大剑插在地上。



接著眯起他那双铁锈色的眼睛低语。



「赫定，『歼灭』一事就此作罢，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并非蹂躏无数士兵，而是单凭一击就把敌方的战意彻底粉碎的最强冒险者，让这句话乘著吹拂而过的沙漠之风飘向远方。



在武人的一击之下，「辛德之战」宣告结束。



＊



「王子！亚拉姆王子！夏尔扎德五大将之一的贾法尔在此向您请安！！」



老将率领多名士兵，奔向位于高耸沙丘上眺望战场的亚莉身边。



这里是高举一面弯月配上耶悉茗（茉莉花）之军旗的夏尔扎德军。



「您真是足智多谋，竟能夺得先机发动奇袭！也让我等与您一同奋战！就此赶走可恨的瓦尔沙军！敌人究竟在哪！？」



老将贾法尔对于王子的成长感到喜不自胜，神采飞扬地大喊著。



士兵们也发出斗志高昂的吼声。



可是亚莉的反应却与他们恰恰相反，目瞪口呆地直视著正前方。



「已、已经结束了……」



「啥？」



呆立于原地的亚莉，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指著这场大战的「结果」。



「真的，结束了……」



在那片毫无遮蔽物的沙漠上，倒卧著无数的瓦尔沙士兵。



直到地平线的边际前，那一颗颗如豆子般大小的黑点都是。遍地的尸骸以及破损的武器，宛如上万个比邻而立的墓碑。残虐无道的「拉夏普眷族」干部们无一生还。团长希尔同样曝尸荒野，在凯奥斯的阵风吹拂之下，逐渐埋没于砂海中。



以司令官葛萨为首，投降的瓦尔沙主力部队士兵们都已被麻绳捆绑住，由被迫穿上铠甲、担心受怕的法兹尔商会成员们带走。



贾法尔跟士兵们目睹此景后，也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相传迷宫都市（欧拉丽）是被一座高耸巨大的城墙围绕于其中……」



亚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难道那并非为了保护都市免于外来的侵略……而是要将内部的冒险者们关在里面……？」



亚莉如此坚信著。而这也是「正确答案」。



迷宫都市之所以排斥战力外流，有部分理由的确是为了避免助长其他势力──不过真正的原因是防止上级冒险者被野放出去。



「倘若放任欧拉丽的冒险者出走，他们就连大规模屠杀也办得到。」



为的是避免让外界产生以上认知。



不想让世人知晓冒险者其实是与实体天灾（怪兽）毫无分别的「怪物」，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古代」人类是为了防止怪兽从「大洞」跑到地面上，才筑起巨大城墙的前身「要塞」。不过亚莉在看见眼前的光景后，明白那面高墙时至今日，其实是避免冒险者出外作乱的「牢笼」。



以胜利者之姿站在沙丘上的只有八个人。



分别是野猪人、猫人、黑精灵、白精灵与小人族四胞胎。



面对冒险者们压倒性的战功，亚莉再次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决定夏尔扎德与瓦尔沙命运的一战，仅凭「八名眷属」出马就落幕了。



＊



夕阳落向地平线，暮色笼罩西方的天空。



「辛德砂原」此刻仍在收拾「战争」的残局。连忙赶来却没有出场机会的夏尔扎德士兵们，都露出一副彷佛在作白日梦的表情，不停搬运著先前那样折磨同胞们──蹂躏祖国的瓦尔沙士兵们的遗体。大量的尸体直到现在都尚未清理完毕。



神明拉夏普逃跑后就不知去向了。



虽然未能逮住扩大战火的罪魁祸首，不过美之女神──



「原来还有这号无名小卒（神明）吗？我懒得处理了，置之不理也无妨。」



打从心底对此不感兴趣似地这么说。



战争已经结束。



尽管让人怀疑这能否称之为战争，总之这场仗是落幕了。



意思是侵略者被消灭──少女的绿洲之国已重获自由。



「啊～是索尔夏纳……！我真的回来了！」



把残局交给士兵处理后，亚莉和将军们早一步返回夏尔扎德的王都「索尔夏纳」。为的是想尽早通知百姓们瓦尔沙已被歼灭，成功取回原有的和平。



远处能看见粉白色的宫殿以及市区。美丽的街道在瓦尔沙军入侵之际惨遭破坏，城墙也被无情摧毁，不过另一侧传来截至今日受尽折磨的民众们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亚莉等人远远即可听见的这股声音，是赞颂勇者凯旋而归的喝采。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贡献的夏尔扎德将士们都显得一脸尴尬，不过亚莉仍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是那样不争气地逃离王都。



现在终于能重返这片故土。



少女的眼眶开始泛泪。



「……芙蕾雅！」



当骑乘骆驼的将士们开始走下沙丘时，亚莉转身向后跑去。



女神与八名眷属以嫣红色的晚霞为背景，伫立于该处。



亚莉独自一人奔向这群帮助过她的【眷族】。



「谢谢！多亏各位，夏尔扎德才能重获和平！」



「是啊。」



「无论是像这样重返故乡，或是帮百姓们重拾笑容，光凭我一人肯定办不到！」



「也对。」



「请让我向各位道谢！即使对你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还是承蒙了各位的救命之恩！」



「我已经收下你的谢礼了。」



亚莉多次大声表达心中的感激，但芙蕾雅始终回答得相当平淡。



吶喊过度的亚莉双肩起伏地喘著气，在终于冷静下来，缓和自己的呼吸后，与女神的银色眼眸对视。



夕阳跟著时间流逝逐渐西沉。



影子随之拉长。



化成又细又长的黑影伸向砂海。



在砂风的吹拂下，少女的影子无助地晃动著，彷佛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芙蕾雅……我……」



在余晖的照映下，她觉得自己不再是王子（亚拉姆），而是一位平凡的少女（亚莉）。



就此褪下身为「君王」的面具和铠甲，只剩下一股赤裸裸的思念。



前后不足两周的回忆涌上心头。亚莉在这段期间经历过愤怒、悲伤以及绝望。不过女神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如今正动摇著亚莉的内心，疯狂地想对她诉说些什么。



芙蕾雅只是静静地看著亚莉，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此刻摊在亚莉面前的才是真正的「选择」。



站在她面前的是女神与其眷族。



位于她背后的是一整个国家，有著庄严的宫殿和众多的百姓们。



暮光不停提醒著她，要她从前后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



亚莉瞥了猫人青年一眼。



艾伦状似想对亚莉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感觉上只是用眼神要她自己决定。



「……亚拉姆陛下？」



往砂丘下走去的贾法尔等人在察觉亚莉没跟上之后，转身看了过来。



牵住女神的手真的好吗？



不行，自己怎么能拋弃祖国。



但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



渴望和纠结交杂在一起，最后的理性苛责著禁忌的烦恼。此刻的她不是王子（亚拉姆），全身赤裸的少女（亚莉）抵抗不了这股冲动，拒绝不了与女神之间无可取代的那段时光。



「很抱歉没能把你生成儿子，也无法让你获得身为女性的幸福──」



母亲曾经说过，亚莉无法拥有幸福。



「无论是以男性或女性的方式，我都能够满足你……」



与母亲的影子重叠、身为万物之母的女神曾经说过，她可以为亚莉带来幸福。



无论身为男性或身为女性都无法得到回报的真正自我，吶喊著最初也是最后的任性。



在少女准备伸出她那只发颤的手之际──



「我不需要你了。」



女神的声音令少女停下动作。



「咦……？」



「我说我不需要你了，亚莉。」



芙蕾雅对著愣住的少女再次强调。



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句话的亚莉，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正逐渐发冷。



「是我看错人了，你并不符合我的期望，无法成为我的伴侣（Odr）。」



女神像是正在评鉴摇摆不定的「灵魂」光辉般，冷漠地眯起双眼。



亚莉的脸上布满绝望。



被人一把推开的事实令她肝肠寸断。



亚莉被唯独不愿让眼前的女神失望的挫折感贯穿胸口，泪水即将从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中溃堤落下。



等等，拜托，不要走。



当无法化成声音的吶喊在少女的咽喉深处泛滥，女神即将转过身去之际──



她说了。



「因此，你要以『君王』的身分活下去。」



「────────」



亚莉震惊地睁大双眼。



余晖之中，映入眼帘的是女神那张没有任何失望或嘲讽之意的微笑。



不久后，芙蕾雅便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转过身去，迈开步伐前行。



八名眷属也随她而去。



没有互相诀别，也没有许下再会的承诺，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语都没有。



女神彷佛一阵随兴的风，从伫立在原地的亚莉面前离去。



沙漠之风迎面袭来，那头秀丽的长发随风飘逸。



一滴泪珠从某人的脸颊轻轻滑落。



「这样真的好吗？」



对于奥它的关切，芙蕾雅回以肯定的答案。



「那孩子是放不下祖国的。倘若当真选择舍弃，她将不再拥有我想得到的『光辉』。」



芙蕾雅边走边解释。



她早就看穿了亚莉心中的纠结。



才决定不让对方做出选择。



而是主动将她一把推开。



「那孩子之所以有办法抗拒我的『魅惑』，是因为她身为『君王』；我看上的也是她身为『君王』的光辉。假如那孩子不再是『君王』，她的光辉将变得索然无味……沦为与其他孩子毫无分别的存在。」



不再身为「君王」的亚莉就只是一名平凡少女。只是一颗与石头无异的原石。



意思是没有得到她，她才有可能化为散发著高雅光辉的宝石。



既然如此，比起握在手里，芙蕾雅更崇尚宝石自然发出绝美光彩的样子。



「虽然让人有些不舍……可是以幸福为诱饵，剥夺那孩子的可能性，终究是不对的。」



芙蕾雅只有回头一次。



能看见少女仍伫立在原地，即使相隔遥远，她还是一直注视著这里。



但她终于抬起手来，多次擦拭自己的眼角。



接著有如展现出心中的决意般，转身背对芙蕾雅等人，迈出脚步。



朝著等待「君王」归来的人们走去。



朝著位于沙漠的王国走去。



芙蕾雅又一次露出笑容，那表情就像一位关注著自家孩子的慈母。



「对不起喔，艾伦，都怪我，害你的操心全白费了。」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应该是您产生幻听了。」



「呵呵，说的也是，就当作是这样吧。」



面对板起脸来的猫人，芙蕾雅轻笑出声。



奥它等人也只看了少女一眼，就不曾再向后望。就连注视少女最久的赫定，也终于转过身。



身为一名誓死效忠主神的眷属，彻底遵从女神的神意。



芙蕾雅在眷族的陪伴下，在高耸的沙丘上停下脚步，与这片辽阔的沙漠世界道别。



「那么，我们这就回去吧。回到既无聊，又比任何地方都更加炽热的迷宫都市（欧拉丽）吧。」



＊



这一连串将夏尔扎德、瓦尔沙以及伊斯兰藩卷入其中的战争，又被后人称为「热砂之乱」。



以王都沦陷的绝境为开端，挺身面对存亡危机的夏尔扎德王国，在这之后以周边诸国都刮目相看的速度蓬勃发展。



无须多言，能够有此等发展，自然是深受第十五任国王亚拉姆•拉萨•夏尔扎德的高超手腕所影响。



不仅是因为瓦尔沙在「辛德之战」后快速衰退，就连暗中活跃的【拉夏普眷族】也从此不再对夏尔扎德构成威胁。原因是这个国家承蒙最强女神派系（眷族）的庇护──这则煞有其事的传闻从迷宫都市里传出。



尽管未能证实，不过亚拉姆王为了感谢在救国一战中鼎力相助的「八豪杰」，于是在复兴后之王都──索尔夏纳的广场上设置了这群人的雕像。至于这些雕像的容貌与「某一群冒险者们」是否相似，不时就会掀起广泛的讨论。



另外，王国的蓬勃发展谣传也与进行肌肉改革的肌肉派组织•法兹尔商会息息相关。在与瓦尔沙一役中扮演无名英雄持续协助亚拉姆王的波夫曼•法兹尔，从此一跃成为风云人物，藉由那身肌肉（领袖资质）顺利让商会大幅成长。随著「里欧德市」的复兴，法兹尔商会彻底从奴隶交易界金盆洗手，甚至有了「蜕变成正规军也比不上的武斗派集团」这类奇怪的经历。



夏尔扎德在亚拉姆王的统治下迎向全盛时期。



根据历史记载，于凯奥斯沙漠世界里被誉为「战棋（halvan）」界第一把交椅的亚拉姆王，在政治和军事上也展现出高度的手腕，更是拥有勇于在关键时刻孤注一掷的过人胆识。但是这位历经「热砂之乱」成功「觉醒」的国王，也有著喜欢胡闹的一面，相传他经常瞒著家臣溜到市区跟人下「战棋（halvan）」，还多次被人目击拿著一根烤肉串在路上边走边吃。



这位拥有多样化兴趣、既贤明又英俊的亚拉姆王，总是深受人民的爱戴。



被后人誉为贤王的「他」曾这么说。



「我在那场动乱之中，曾沐浴在一道耀眼的银色光辉里。



那道光芒恍若高挂于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也有若在绿洲里掀起的阵阵涟漪。



我当时的确收到了天启。



为了不违背那则教诲，为了无愧于心，我不断向前迈进。



整件事就是这么简单。」



「他」培育出继承人，直到最后都广施德政，成为家喻户晓的一代明君。



而且达成在西凯奥斯沙漠中域首次有大国诞生的伟业。



「成为君王的英雄」。



「运筹帷幄的王者」。



「亚拉姆与八名战士」。



「他」被世人赋予多种英名，并以传说和童话的形式万古流芳。



以上种种伟业乘著风传入某位「美神」的耳里，至于她是否为此露出微笑──也就不得而知了。



6



我的伴侣（Odr）果真不存在于世上吗？



芙蕾雅从凯奥斯沙漠安然返回欧拉丽之后，可说是闲得发慌。



少女（亚莉）非常出色。



她出人意表地从青涩的果实蜕变成耀眼夺目的宝石，甚至令芙蕾雅一度产生终于被她找到对象的期待。



但终究不是她。她并不是芙蕾雅寻求的伴侣（Odr）。她成为「君王」才能发光发热，若是落入芙蕾雅的手里就会失去光辉。



假如芙蕾雅当场将亚莉据为己有，亚莉就会变成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女，将会沦为只求得到女神的宠爱，与常人一样毫无可取之处的存在。如此一来，芙蕾雅很快就会厌倦亚莉，再度去寻求另一段邂逅。因此，当时的决定也莫可奈何。这是令人忍不住大声叹息的莫可奈何。



芙蕾雅漫不经心地继续过著和往常无异的生活。



下界的确充满刺激，这点无庸置疑。芙蕾雅听见孩子们所编织的故事，总会不由得露出笑容，见到眷族成长也会感到欣喜；不过，内心深处依然得不到满足也是事实。



即使收到众神的邀请，芙蕾雅也没有参加「神宴」或诸神大会，只是享受著名为无聊的毒品。



就在芙蕾雅心灰意冷，认为自己在下界也找不到伴侣（Odr）时──



她发现了那名「少年」。



他的灵魂光辉是如此地渺小。



完全比不上自己麾下的眷族。



不过看起来是那么地美丽，是那么地晶莹剔透。那是芙蕾雅至今未曾见过的颜色。



白色？纯白色？都不对，那是名为透明的颜色。



芙蕾雅至今从未在欧拉丽见过这样的灵魂。那名少年是人族，拥有如初雪般洁净无瑕的白发，以及像兔子的深红色眼眸。芙蕾雅自认经常在观察孩子们，却还是初次见到该名少年。他刚来这座都市不久吗？是初出茅庐的冒险者吗？不对，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



──我想得到他。



芙蕾雅一见到少年的瞬间，就冒出了以上念头。



自从和少女（亚莉）道别后，许久未有的那股感觉又死灰复燃。令人感到全身酥麻，下腹部微微一缩，从喉咙深处涌出陶醉的吐息。脑中闪过类似孩子的那种丑陋渴望，想将「他」彻底据为己有。



这是身为女神最纯粹的欲望。神对于「未知」总是抱持无穷的好奇心。



与此同时，另一个「愿望」也在芙蕾雅的心底开出一朵纯洁的小花。



少年接下来会变成怎样的颜色？



能继续维持这样的晶莹剔透吗？



重点是他──能够实现自己的「真正心愿」吗？



芙蕾雅嘴角上扬，化成至今未曾有人见过的唇形。



正确说来，她对该名少年一见钟情。



首先要得知他的名字。



以及他所隶属的【眷族】。



倘若少年已是其他神明的眷属，恐怕有朝一日得横刀夺爱。



也得查清楚他和主神之间的关系。



芙蕾雅在面对少女（亚莉）时就有点搞砸了。因为操之过急的缘故，令她对自己产生太多崇敬的感受。芙蕾雅所寻求的伴侣（Odr）关系，绝非是对方单方面敬爱自己。



芙蕾雅甚至彷佛坠入情网，真心希望少年能更加发光发热。



不过她决定这次要稍微按捺住身为神明的傲慢。



暂时先默默关注少年的成长。



尽管偶尔会因为心痒难耐而动点手脚。



但只要慢慢地，慢慢地去了解他就好。



并且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因为芙蕾雅坚信对神而言只是多此一举的以上做法，也是实现「真正心愿」的必经之路。



她笑了。



她暗自笑了出来。



内心深处仅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



──但愿你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伴侣（Od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