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侣互相依靠「……谁教我现在是姊姊。」(2 / 2)
我拦住像蚂蚁找到食物一样差点被书店吸走的水斗,跟他走在伴手礼商店林立的通道上。
「欸,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怎么觉得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晃?」
「因为我们就是在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晃。」
「什么!你是说我现在正在跟你像朋友一样散步吗!」
「你好像很高兴嘛?这么兴奋,简直跟狗似的。」
「……如果我是狗,你是主人的话,你的手现在已经被咬断了。」
「原来如此,那我给狗粮时可得小心点了。」
说完,水斗把边走边小口喝的罐装咖啡瓶口朝向我。谁要喝你对嘴喝过的咖啡啊!
我用手推开表示拒绝后,水斗用鼻子哼一声,把罐子扔进经过的垃圾桶……根本已经喝光了嘛!
「到处乱晃是没有目的,但是有意义。我是在找点子。」
「点子?」
水斗边走边轻快地闪过人群说:
「不久之前我就在想……由仁阿姨跟我那老爸,自从再婚以来,感觉好像一直对我们有所顾虑。」
「……你说得对。妈妈也是,再婚之后好像都比以前早回家。」
「我爸也是。我想我们毕竟是年轻男女,要让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心里应该还是有正常的顾忌。特别是由仁阿姨,一般来说有哪个单亲妈妈,会想让自己带大的宝贝女儿住在有同年纪男生的家里?」
「…………换做是我绝对不愿意。」
「对吧?」
事实上在决定一起住的时候,妈妈也跟我确认过。
问我:对方也有儿子,你可以吗?
我没想到是同年纪的男生,更是作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男的,但如果对方儿子的年纪在国中生以上,老实说打死我都不愿意住在一起。
当时我才刚跟这男的分手。在这种时候,我哪有办法跟其他男生住在同个屋檐下。
但如果我说不要,妈妈就会跟峰秋叔叔分居,或是根本放弃再婚。所以当时我没有把话说死,只说先见过面再决定。
结果来的是这男的,于是我决定忍耐。
因为我知道如果是这男的,先不论精神层面,至少身体方面不会有危险。
……可是,妈妈当然不知道这些内情。她应该是看在峰秋叔叔的面子上才会信任水斗,但一定会为我担心。
「这方面的担忧,说实话只能靠我们以行动慢慢证明了,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
「是呀,你说得对。所以不要再三更半夜到房间来找我了。」
「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这样吧,你如果有什么事非得联络我就用手机好了。」
我抬头盯著水斗的脸看,他诧异地回望我。
「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没有,没什么。」
晚上,在房间,偷偷讲手机。
这……岂不是跟还在交往的时候没两样?
──我如果这样说,他一定会挑我语病故意闹我。
「这个问题先摆一边,重点是……」
水斗似乎完全没察觉,继续说下去:
「他们俩只顾著顾虑我们,该怎么说?我觉得很可惜。」
「可惜?」
「我的意思是既然都结婚了,好歹该享受一下新婚生活吧。」
「……对喔。」
妈妈跟峰秋叔叔基本上算是新婚。但因为有我们在,导致他们不能只想到自己。这的确……很让人过意不去。
「所以啦。」
水斗把手插在口袋里走著,语气平静地说:
「我们能送给他们的最好礼物,是时间──老爸跟由仁阿姨的夫妻时间。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他的侧脸不带丝毫玩笑或耍帅意味,只是真诚地说出理所当然的想法。
……这男的,竟然会说这种话。
曾经说过──不懂得何谓寂寞的他,竟然……
「……不过嘛,问题在于我想不到具体的办法。送餐券或旅行券是最快的方法,但老爸他们还有工作,况且用我们的零用钱能买的票券额度也大不到哪去……」
「……所以才要找点子?」
「就是这么回事。我是想说逛逛平常不逛的地方,看看平常不看的东西,也许能想出些平常想不到的点子。」
这男的一辈子当中,到底需要考虑多少事情?
明明要等我提醒才想起母亲节的事,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得比我还深。
他这种思考的分量,大概是……因为没有人能帮他想。
因为他无法将大脑的资源,分给自己以外的事物。
……胸中的空洞,发出了呼呼风声。
然后,就好像伤口结痂那样,一个答案自动剥落。
「……既然这样,只要反过来想不就行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出的一句话,吸引了水斗的目光。
「假如想为他们安排夫妻独处的时间,其实不用让他们俩去其他地方……」
正好就在那个瞬间。
我看到车站大楼的窗外,见到车水马龙的景象,还有马路对面的建筑物……
那个商店的招牌映入眼帘。
虽然时机巧到像是故意算好的,但这完全只是巧合。
我们逛过平时不逛的地方,看过平常不看的东西──就这样成功想到了平常想不到的点子。
「……原来如此。」
水斗一边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一边看了看手机时钟。
「今天──的话实在太赶了,下星期六日比较可行……」
「咦……?等、等一下,你是认真的吗!」
「这不是你出的主意吗?」
「不,不不,我只是说也可以这样去想……!」
「你若是有替代方案,我洗耳恭听。」
「……啊……呜……」
我想不到。我的脑袋只会空转,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妙计可以让这男的心服口服。
可是,可是……
我想都没想到,这男的,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再度抬头,看看马路对面那家店的招牌。
在大厦的二楼,「网路」、「漫画」几个大字正在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可能是我的刻板印象,总觉得好像带点地下文化的味道。我只听说手头拮据的人会拿来做那种用途,没实际经历过。
在我们的视线前方──有著一家网路咖啡厅。
「──妈妈,谢谢你平时的付出。这是母亲节礼物……是我跟水斗送你的。」
翌日,星期天──下午在客厅。
我带著每年固定的感谢词,把昨天买来的小花束送给了妈妈。
妈妈一边收下掌心大小的迷你花束,一边连连眨眼,看著站在我身边的水斗。
「咦……?水斗也是?」
被讲到的本人则是把脸转向一边……我看这家伙是在害臊吧?
我用手肘顶了一下继弟的侧腹部,暗示他不许打混。
结果水斗还是不肯看妈妈的眼睛,用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
「毕竟……您帮我做便当,替我打理生活大小事……算是对您平时的照顾表达一点谢意吧……嗯,大概就是这样。」
这男的就不能正常说句「谢谢你」吗?就连这种时候都喜欢讲道理。
但是对妈妈来说,这似乎已经够好了。
大颗的泪珠,开始从妈妈的双眼滚落。
「咦……那、那个,由仁阿姨?」
水斗吓了一跳,狼狈地不知所措。
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因为妈妈明明有我这么大的女儿,却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哭。
「呜呜……呜欸……呜啊啊啊……!我才是……谢谢你……!」
妈妈哭得整张脸皱成一团,用没拿花束的那只手紧紧抱住了水斗。水斗似乎还在困惑,但默默地接受她的拥抱。
妈妈至今从来不曾要求水斗叫她「妈妈」。水斗这人不会在乎自己与他人的距离,所以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但妈妈一定觉得很不安,不知道水斗有没有接受她的存在。
毕竟她曾经失败过一次──在跟别人建立家庭的这件事上。
我也是因为明白这点,才会希望水斗也送她母亲节礼物。
「结女也是,谢谢你喔喔喔喔!」
抱水斗抱过瘾之后,妈妈马上转往我这边。
「抱歉,妈,不要弄脏我的衣服喔。」
「知道了~~~!」
妈妈踮起脚尖以免眼泪或鼻水沾到我的衣服,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抱住我。我得稍微蹲下才能让她抱。
国中时期的发育,让我的个头早已超过了妈妈。记得妈妈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闹别扭地说:「明明是我女儿,这样太诈了!」……
「你们真是乖孩子……!结女跟水斗都是乖孩子……!」
「是,是。」
我温柔地轻拍妈妈的背。现在到底谁是女儿?
──至于水斗,则是用昔日曾经有过的面无表情望著我们。
妈妈抱著我们哭了一顿之后,又喊著:「峰秋~~~~!」扑向待在不远处的峰秋叔叔。峰秋叔叔一边面露温柔的苦笑,一边像我刚才那样安抚妈妈。
──嗯,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正在做如此想时,看到水斗偷偷溜出客厅。
「…………?」
我感到不解,于是把妈妈他们留在客厅,自己随后跟上。
走廊上不见水斗的人影。取而代之地,我看到位于走廊尽头的纸门开著。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打开的纸门。
叮──一声传来。
声音很轻,但余音不绝。我听过这种彷佛让人审视内心──回首过往的音色。
我也敲响过一次。
──在这间和室的佛坛前。
我悄悄探头,往打开的纸门内看去。
只见没有开灯的状态下,一个背影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
在他的正面有个小型佛坛。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但在那佛坛上,供著年约二十来岁的女性照片。
听说──她的名字是伊理户河奈。
那是──伊理户水斗的亲生母亲的佛坛。
水斗足足十秒钟以上,面对它默默双手合十。
不久他抬起头来,注视著照片──遗照半晌后,站起来转身时,才发现我站在门槛上。
「……你偷看我?」
水斗维持著不毛沙漠般的面无表情,对我投以责难的视线。
我没理他,走进了和室。
我端坐在佛坛前的坐垫上,拈起小棍子,轻敲金色的磬。
叮──声音绵延不绝。
我双手合十,暂时闭上眼睛。
当我抬起头来时,发现原本已经站起来的水斗,盘腿坐在我旁边。
一样是面无表情,而且一言不发。
由于他只是一个劲地注视著佛坛,于是我主动而谨慎地开口:
「……你好像说过,你不记得了?」
尽管这个问题缺乏主语与宾语,水斗仍立刻回答:
「好像本来就身体不好。」
他回答得也很简短,但我听懂了。
大概是说分娩消耗的体力拖垮了她吧。
于是……她就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撒手人寰了。
「长相也是,我只知道这张照片。我既不知道她的说话习惯,也不知道她喜欢或讨厌什么。老爸也不爱提──只有水斗这个名字存在。这是唯一确切的事物。」
水斗。
然后是……河奈。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搬来这个家的那一天,我跟妈妈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客厅也不是分配到的房间,而是这间和室。
我跟妈妈坐在这个佛坛前,双手合十,向她问好。
妈妈深深低头,这么说道:
──对不起。然后,请您多多关照。
这个家里,还有这位女士的位子。妈妈明白这点,所以才会像那样跟她致歉,低头寻求宽恕。
当时水斗也在场……同样是面无表情。
母亲的存在,深深地刻在他的名字里。
所以峰秋叔叔,还有妈妈,都能从中感觉到她的痕迹。
──但是,水斗自己什么也没有。
没有回忆,没有记忆,甚至所知不多。
但他却被迫接受母亲这种不曾存在的失落……他能怎么办呢──他能怎么想呢?
除了回以一无所有之外,他还能怎么办?
所以他才会──面无表情。
「…………我说啊。」
「嗯?──啊,咦?」
水斗不禁发出困惑的声音。
因为我──轻轻一碰。
倾倒身体,用自己的肩膀去碰他的肩膀。
「……你这是在干嘛?」
水斗也不怎么动摇,在我的耳畔,老大不高兴地低声说道。
「我是在对你好啊……谁教我现在是姊姊。」
「昨天那个还没完啊……」
「又没有人规定到第二天就结束了。」
──恋人,总有一天会分手。
──就连夫妻,都并非永恒。
但是,只有父母兄弟姊妹──理所当然地,是一辈子的关系。
所以,假如这家伙离开我的身边……
所以,假如我离开这家伙的身边……
在当事人的心中,必定会留下失落。
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是失去曾经有过的事物。
──我相信,他再也不能说什么「不太能理解」。
滴答,滴答,滴答,某处传来时钟的声响。
在昏暗的和室里,我整个人靠在继弟身上,将我的存在刻进他的心中。
不久,在无法忽视的近距离内,传来投降般的声调:
「……好吧,既然是规定就没办法了。」
我的肩膀被微微推回来了一点。
「这就是所谓的一不做二不休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呵呵。」
与我互相依靠著,伊理户水斗淡淡地笑了。
◆
就这样,母亲节礼物表面上,顺利地拿给了妈妈。
但是,还有秘密礼物没送。
「欸,真的要那样做吗?」
妈妈他们好像还在客厅卿卿我我,所以我们继续窝在昏暗和室里。当然,身体早就没靠在一起,恢复到适当的距离感。
「那还用说吗?要是能正好碰上修学旅行就好了,可是好像还要等很久。再说如果得依靠学校活动,以后想再来一遍会很难。」
「再来一遍──咦,你、你还想多来几次吗!」
「能让老爸他们时常有机会放松,不用顾虑我们不是很好?我们只要不待在家里,就能达成这个目的。」
没错,这就是我们不小心想到的礼物。
只要我们暂时离开家──换句话说,就是在外面过夜……
妈妈他们应该就能享有夫妻的时间了。
「哎,就忍一阵子吧。等到他们信任我们之后,只要叫他们两人去外面吃饭什么的就行了。」
「这个嘛,好吧,或许是这样,可是……」
「讲话干嘛不乾不脆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问题多得是好吗!虽然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可是你想嘛,毕、毕竟还是男生女生……在窄、窄小的网咖里……住一晚……」
「嗄?」
在昏暗的房间里,水斗的神情诧异地歪扭。
「你该不会以为,要在网咖的情侣包厢或什么跟我住一晚吧?」
「…………咦?」
我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咦?……咦?
不是吗!
「你白痴啊……」
水斗故意叹了一口超长的气,说道:
「法律规定未满十八岁是不能在网咖过夜的。那样做会来个被柜台拒绝、警察劝导外加联络家长的三连击,只会收到反效果。」
「咦……咦咦!不会吧!」
「饭店或旅馆也都行不通,因为需要父母同意……虽然也有一些地方可能会放任高中生过夜……」
「有那种地方吗?」
「爱情宾馆。」
……爱什么?
面对当场僵住的我,水斗重复一遍:
「我说爱情宾馆。只要从监视摄影机看不出来是高中生就过关了……我听说的。」
「笨……你……!」
「你要去吗?」
「去你个头啦!」
我用力拍了一下水斗的肩膀。他好像不怎么觉得痛。
「我查了一下,住宾馆也不便宜,所以说到底还是行不通。」
「……你查个什么劲啊,难道便宜的话你就要去住吗?跟我?」
「最糟的情况下。」
「…………最糟…………」
这男的是不是说,跟我住爱情宾馆是最糟的情况?
我瞪他一眼,他嗤之以鼻。气死人了……!
「所以喽,我们只能用最普通的方式找地方过夜了。」
「不要卖关子了啦,最普通的方式是什么?」
「那当然就是……」
水斗用一种不太能体会的表情与语气说道:
「所谓的……朋友喽?」
水斗把LINE的画面拿给我看。
萤幕上显示出他跟班上的川波同学的对话,川波同学如此写道:
〈可以啊。既然是为了这种事,我可以让你住个一晚。〉
〈伊理户同学的话找南帮忙就OK!〉
〈南她家就住我隔壁,这样你也放心吧?〉
「……咦?」
我惊讶地看向水斗,水斗用一种难以释怀的表情点点头。
「我也吓了一跳……看来那两人是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