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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春天的暴风雨(1 / 2)



因为完全没有食欲,秀一只吃了一块丹麦卷面包和牛奶就解决了午餐。



大门跟纪子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秀一只是敷衍着说,因为早餐吃太多了,觉得胃有点痛。



秀一走出了教室,又再一次往文化社团柜子走去。他是为了去收回赛车服、赛车鞋、安全帽、护目镜,还有那张画到一半的画。因为放学以后,这里就会聚满社团活动的学生,到时恐怕就会错过收回的最佳时机了。



像衣物类,秀一就塞到预先准备的纸袋里,再放到走廊上自己的柜子里收起来。虽然在放学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是有点危险,不过他才刚装上从学校福利社买来的号码锁,这样应该不会被偷了吧?



那张画不处理掉也不行。有两张除了进度不同以外、一模一样的画,实在是蛮奇怪的。



美术课结束后给纪子看的画,是自己画得十分相像的版本,而且还比另一张多画了一个小时的分量。不过真没想到,纪子居然会是那么细腻的人,连颜料的状态都注意到了。



就在秀一正要把东西收进柜子里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画布内侧。



这是什么啊……。



秀一看了一下走廊四周,没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他弯下腰,把画布给稍微拉出来,又再看了一次。在画布的木框内侧,有细细的茶色笔迹,写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我是櫛森秀一。因为太笨了,所以不懂女孩子的心情啊~”



这么一说,在自己上完厕所回到美术教室的时候,看到纪子拿着自己的画。那时的纪子确实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而且手上还拿着沾有淡茶色颜料的细笔。因为文字的颜色跟木框颜色很接近、形成了保护色,所以依照光线角度不同,会不太容易看出来。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即使如此,从那天以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天以上了吧?自己注意力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秀一默默关上了柜子,把号码锁给锁上。



他心想,这下子似乎变得有点麻烦啊。



现在放在美术教室的那张画上面,当然不会有纪子的留言。要是被纪子看到画布内侧的话,那么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的事就会立刻曝光了。



最快的处理方法,就是把这留言给清除掉。为了确认可行度,先试验一下把留言清除掉以后,会留下怎样的痕迹;然后,再在另外一张画上也弄上一样的痕迹就行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困难之处。自己冷淡漠视纪子所特地写下来的字句,搞不好反而会引起她的疑心。



这么想来,这短短留言的地味,还真是微妙啊。虽然可以把它当作是纪子单纯的恶作剧留言,但是仔细去深读其中含义的话,倒更像是她拐弯抹角的告白。



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然就不能把这重要证据给清除掉。



假如当作是恶作剧的话,自己可以假装要向“米洛舍维奇”告状,让纪子不安;但要是告白的话,自己若假装向“米洛舍维奇”告状,就会给纪子带来压力吧。



纪子当然会想:“为什么他这么干脆地就把它清除掉了呢……?”



一旦让她开始怀疑的话,就会开始联想到许多问题。像是今天美术课的时间,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待在哪里;自己回来的时候,明明天气是阴天,却流了一身汗;并且,明明才刚画的图,为什么颜料却已经完全干了呢?



……也就是说,自己非得做点什么去蒙混纪子才行。



还是在另一张图画的外框上面,也写上同样的文字吧?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纪子的笔迹可是相当有特征的。要写出能瞒过她本人的同样字体,怎么想都是办不到的事情。



唉,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秀一专注于思考当中。幸运的是,至少今天下午上课的时间,还能用来考虑种种的对策。



不过,即使花再多心力,秀一还是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方法。而且比那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能够在那之前、不让纪子有任何看到画布内侧的机会。



那天放学后,秀一跑到很久没去的美术社露脸。



几乎班会一结束,他就跑到美术室去了,教室里当然连一个人都还没来。正在他想要去确认一下画的状态时,忽然有声音响起,拉门被打开了。



“咦?”进来的人是纪子。她一看到秀一,满脸写着惊讶。“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在问什么啊?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美术社社员呢!”



“你哪里是了?明明就只是个幽灵社员嘛,真是超诡异的。怎么啦?因为当个幽灵不能顺利成佛,所以迷路跑到这里来了吗?”



“随便你说。真正艺术家的灵魂,哪里是凡人所能够理解的呢?”



秀一拿出了其他的画布,开始画画。



纪子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但没多久还是开始专心画自己的画。



不久,其他的社员们也纷纷来了。



秀一一边胡乱地把颜料涂在画布上,一边沉浸于思绪中。



太早回家绝非上策。但是,六点过后,妈妈和遥香就会回到家了,所以有必要在那之前先到家。在回家的路上得先把衣物类给处理掉,然后在五点四十五分到家,所以,十五分的时候离开学校就行了吧?



再继续想下去,恐惧就油然而生。回到家以后,必须由自己来发现曾根的尸体,并通知警方。



不过,曾根真的死了吗?虽然我认为他的喘息只是末期呼吸,但要是我弄错了呢?



如果那时候曾根的心脏脱离了心室细动的状态,再度开始正常跳动怎么办?



要是这样,那个男的当然会发现自己差点就被谋杀了。在那情况下,曾根决不会考虑报警。



他应该会用自己的双手来报复。



现在他应该正摩拳擦掌、等着我回家吧?



秀一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幻影给吓得毛骨悚然。



真是笨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曾根已经死了。要从那种状态自然地恢复,根本就不可能。……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快振作起来吧!



“电击计划”还没有结束。这件事情完整的收尾,还要等到向警察通报、做完笔录之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你到底在画什么啊?”纪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样看还不懂吗?”秀一边说边看看自己的画布,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刚刚脑袋一片空白,信手把颜料涂抹在画布上,结果自己心中的混乱,完完全全暴露在画中。



他画了像是一只奔跑中老虎的动物剪影,而那姿态,也像是微微往前倾的人类。在它背后,一对黄色无神的双眸,正盯着这个方向。在前方则有条异常细长的双头蛇,正抬起红色和黑色的头来。



并且,在整个画面里,都摇晃着仿佛要烧尽一切的蓝色火焰。



“你在开玩笑吗?”



“……这是抽象画啦!要是每次都画写生,不是很无聊吗?”



“真是的。我才想着你难得来一趟,结果画这什么东西啊……”纪子叹了一口气,继续画她自己的画。



秀一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开始收拾了。他用稀释剂洗了画笔,整理好画具,从美术教室角落的架子上,把那张有问题的画布拿起来,再把自己刚才画的画布塞进空出来的位置里。



纪子似乎没有注意他的行动。



秀一悄悄走出了美术教室。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但因为校舍还没开日光灯,而觉得有些昏暗。



一下楼梯,就听到演奏小提琴跟萨克斯风的声音。管乐社的学生们,似乎都把自己关在教室里,勤奋地练习着。那听起来分崩离析、拍子乱七八糟的曲子,应该是Pachelbel的卡农吧。



秀一从柜子里,把装有赛车服的纸袋、写有纪子留言的画布和空背包给拿出来。他在没有任何人的门口阴暗处换上外出鞋,走到外面去。



外面虽然比校园里要来得明亮,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微阴的关系,感觉像是已经黄昏了。



从运动场的方向,远远传来学生们用棒球手套接球时所发出的尖锐声音。打击者用金属球棒击球时所发出的高音,正演奏着气势磅礴的合奏曲。



秀一把两张画布都放进背包里,走向网球俱乐部的停车场。



他解开自行车的车链,用单手抱着纸袋,慢慢地把车给骑了出去。



远远看去,由比海滨整片都是灰色的。这附近的沙滩,颜色原本就和白砂很不相同。



因为有海风吹拂着的缘故,白天时海的味道都很强烈。有两支大型的鸢鸟,张开了双翼、承受着风压,像风筝一样在天空中滑翔。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三只乌鸦试着要在强风中静止下来,但终究不敌强风,而顺着风被吹走。



在沙滩上,还有好几只鸽子,看来似乎是在寻找落到地面上的饵食。它们为了逃避飞翔在空中的强大迫害者,而缩起了身子,就连飞的时候也尽量贴近着地面移动,无论如何都绝不飞上高空。



过了稻村海岬之后,微暗的天空成了背景,衬托着江之岛阴暗的剪影。而富士山完全被云给遮蔽住了。



他在小动右转,骑上了467号车道。他依照跟中午完全一样的回家路线,回到了位于鵠沼的家。当然,路上的景色,他根本无心留意。



下午五点二十四分。家中还未点上灯。



秀一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打开大门。他先把自行车停到车库,再走到外面,从玄关进入主屋。脑海里忽然浮现令人讨厌的一句话:“杀人犯一定会再回到现场。”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犯啊。我只是从学校回来后,偶然发现尸体而已。绝不能做出什么不自然的举动。



秀一首先回到他在二楼的房间,放下书包跟画,接着将上衣挂在衣架上,再把长裤喷上水,再用旧式的熨斗压平。换上蓝色运动服后,秀一下楼走去厨房,从冰箱拿出盒装的柳橙汁、倒入玻璃杯里,再把它喝干。感觉那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流的感触。他把玻璃杯放到水槽里,在杯中注满水。



虽然想再次走上二楼,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可是不去不行。



心跳又加快了。秀一努力激励着自己。曾根尸体的发现人这种讨厌的角色,可不能让妈妈或遥香来扮演。既然是我自己干的事,只有自己来拉起序幕。



他一步一部使劲地踏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廊尽头处的房间走去。房门还是半开着,房间里一片死寂。



秀一把双手手心在运动服上擦了擦,呼吸变得浅而急促。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眼前是横躺着的曾根。



曾根两眼稍微突出,从张开的口中,看得到一口乱牙。姿势跟白天秀一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就那样死去了。



秀一一踏进房间,有好一阵子站着不动,就那样俯看着曾根的尸体。很明显地,曾根确实死了。至少“电击计划”中杀死目标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过,还是得再加以确认。他必须像个无知善良的老百姓一样做过确认后,才能打电话报警。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可不知会露出什么破绽。



秀一弯下腰凑近曾根。



……镇定下来,这只不过是具尸体。活着的人才值得害怕,而死掉的人,只不过是开始腐烂的肉块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秀一一边转过头,一边用手摸曾根的脖子。尸体的皮肤摸起来干干硬硬的,就像蜥蜴一样又冷又冰凉。当然,已经没有脉搏了。脖子也相当僵硬,即使用力压下去也不会弹回来。



他死了,而且已经进入死后僵硬的状态。现在所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是我杀了他。



秀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房间。他冲向洗脸台,打开红色水龙头,热水飞迸流出。秀一从洗手乳瓶里倒了些洗手乳出来,将碰过曾根尸体的右手搓出许多的肥皂泡,再将手伸入冒着蒸汽的热水水流下。



好烫。他慌张地把手给抽回来,但右手已经开始泛红。



稍微把红色水龙头的水转小些,再打开旁边的蓝色水龙头。这次终于镇定地在温水中把手洗干净了。



秀一观察自己在镜中的脸,虽然稍微有点发青,不过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没问题,很平静,可以镇定地跟他人交谈。



秀一走回一楼,从起居室拿起了电话的分机。



就算当作是弄错了也好,不能立刻打110去通报,还是先拨119吧。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来了。“您好,这里是119。”



“呃,那个,好像……呃,有人死掉了。”



“好的,请镇定下来慢慢说,您那边的地址是?”



秀一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一说明了自己的住址、名字和发现曾根的状况。这样的对话并没有特别排练过。因为他如果回答得太井然有序的话,听起来反而很不自然吧。



秀一边听着自己回答问题的声音,边感到满意。对了,还要带点结结巴巴的感觉,才像是个拼命想把话给说清楚的高中生。



这些话恐怕都会被录下来吧,之后也可能会被反复地拿来重听,检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疑点。也就是说,我必须把听筒另一端的人当作警察。



我呢,就是个发现尸体的善良百姓。从学校回来后,刚刚才发现尸体。所以多少有点惊慌失措,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也不需要刻意演戏,还不如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来说话就行了。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保持沉默。



“……了解了。我们现在就派人过去。”大致确认事情状态后,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秀一把电话分机给放了回去,双脚还在微微发着抖。他才一坐在沙发上,就因暂时得以从紧张中解脱,而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有一关要过。从某种角度看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人的死亡,并不是事务性地用一张死亡证明书就可以解决的。为了维持社会的安定,对于可疑的死亡案件,治安机关可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因此,确认死亡的相关手续及仪式是不可或缺的。



只要能顺利过了这一关,曾根就不是被某人给“强制终结”,而会被社会大众视为自然死亡。



然后,“电击计划”的存在,就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



消防队似乎立刻就联络了警局。过没多久,听到了警笛声,秀一的心脏开始跳得像是示警钟般。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家门前。



秀一去开了门,有四个男人站在门口。一看之下,他们穿的也不过是便宜的西装,看来就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唯独在他们锐利的眼神中,有着能够使秀一提高警戒心的东西存在。其中三个人是辖区所属藤泽南署的刑事课人员,而另一人则是法医。



在家门口前面的小路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可乐娜跑车。秀一觉得也许这是对方故意不让你看到警车的存在,让你松懈大意的手段之一。而这么一想后,总觉得它越看越像是警方的搜查车。



男人们一进入曾根的房间,就开始检查四周的状况。其中一人用手机和同事联络,对方似乎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同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呢?秀一为了隐藏内心的不安,拼命地保持一张扑克脸。



“你就是报案的人吗?”一位身材并不高大、体格却很结实的男人问秀一。男人的脸就像歌舞伎演员一般,有着端正帅气的五官,但却留着五分头,全身晒得像渔夫一样黝黑。



“是的。”为了不被紧张击垮,秀一在心中大骂着:不然这里还有谁啊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那边应该是你的房间吧?可以的话就在那边谈。”



“好的。”



男人就擅自就往秀一的房间走。秀一没办法,只好也跟在他后面。



“真是个好房间啊!像你家这么棒的房子,真让人羡慕耶!像我家的三个小孩,都还是小学生,挤同在一个房间,而那个房间还比这窄呢!”



秀一把椅子拉给男人坐,自己则坐到床上去。



“嗯,你是櫛森同学对吧?那你的全名呢?”



“我叫櫛森秀一。优秀的秀,数字的一。”



“你全家有几个人呢?”



“连我算在内总共三个人,还有妈妈跟妹妹。”



“喔。那,死者呢?”



“他叫做曾根隆司。……是我妈妈的前夫。”



“怎么写呢?”



秀一说明了写法。



“是这样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男人掏出一本记事本,开始做笔记。



“大概是从四月初开始的吧!”



“四月初啊……。那,请问你母亲现在在哪里呢?”



“刚刚我打电话去她工作的地方问过,她好像绕去买东西了。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那,你打电话到你母亲那边,是在向消防队报案以后的事情咯?”



“……是这样没错。”



秀一不禁想: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呢?难道说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先联络自己的母亲吗?



“你母亲白天都在工作,是吗?”



“对,她在镰仓的进口家具店工作。”



“无聊你或你妹妹,今天都在学校。所以说,曾根先生他今天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咯?”



“对。”



男人从内侧口袋掏出香烟,下意识地正想来根烟,一看到秀一的脸,又将烟放回原味。



“要我拿烟灰缸过来吗?”



“啊?不,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正打算要戒烟呢!”



男子苦笑着,他的牙齿虽然看起来很坚固,但都薄薄地染上了一层烟渍的颜色,果然像是个瘾君子。



“咦?你有在画图啊!”男人的视线停留在重叠立在桌边、秀一刚带回来的两张画上。



秀一大吃一惊。他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把这两张画确实藏好呢?摆在靠自己这边的,是被纪子写了留言的那一张。如果这男人把两张画都拿在手上比较的话,就会知道这两张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了。



就是他不会立刻觉得不对劲,但万一他到学校去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的话……。



不过,幸运的是,男人似乎对绘画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



“对了,曾根先生是不是常喝酒呢?”



“是的,他几乎每天都会喝。”



“哼!每天都喝那么昂贵的酒呀?”



他好像注意到了“百年孤独”。



“那应该是我们准备用来送礼的酒。”



“那那些乌鱼子也是咯?”



“嗯,应该是。”



真不简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秀一提高了对这男人的戒心。



“那,是他趁全家人都不在的时候,擅自拿来吃喝的,是吗?”



“是的……我想大概是这样。”



问话突然中断了,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秀一。秀一顺着男人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在凝视自己的右手,那是刚刚被热水烫伤的痕迹。秀一反射性地握拳,把发红的手掌藏起来。



“科长!”里面的房间传来大喊的声音。男人说了声“等一下”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秀一站在房门口,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去。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年轻男人,正在把什么东西拿给那位被叫做科长的男人看。



在看到那样物品的一瞬间,秀一顿时血气上冲。



是血压计。



大概是因为在曾根开始末期呼吸时,秀一太过于慌乱,而忘了把血压计放回母亲房间。



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没问题的,不要慌张,那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像曾根这样的男人,如果说他会在意自己的血压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意外,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刚刚的男人把血压计拿在手上,回到了秀一的房间。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血压计啊。我想应该是我妈妈的。”



“是你母亲的啊?她平常都放在哪里?”



“嗯,应该就是放在她的房间里。”



这时,忽然响起大门门锁被转动的声音,接着可以听见妈妈的声音。“有谁在家吗?秀一,发生什么事了吗?”



秀一对男人说了句“失礼一下”之后走出房间。他跑下楼去,而男人也紧跟着他下楼。



“妈,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啦!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曾根……他死了。”



“咦?……为什么?”母亲友子用呆滞的表情凝视着秀一。



秀一在母亲眼中看出质问之意,不由得大为惊吓。她居然先怀疑起自己。虽然这件事令他相当震惊,但比较麻烦的是,刑警就在眼前。现在站在旁边的男人,对于母亲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他应该是病死的吧!”



“病死的……?是这样吗?”



“您就是櫛森太太吗?我是藤泽南署的山本。”



男子向友子递出名片。这么说来,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呢。秀一边这样想着,边从旁偷看名片。



警部补、山本英司。……他是在刑事课强盗防犯科工作的,应该是负责关于强盗之类的事件吧。



“我们还无法确定曾根隆司先生的死因,不过,他大概是在睡眠中突然暴毙的。”



“突然暴毙吗?……就是和婴儿突然暴毙的症状一样吗?”



“不,这种情况也常发生在正值壮年的人身上。在睡眠中银心律不整而突然暴毙,称作心室细动什么的……”



突然听到这些内容时,秀一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山本警部补带着友子和秀一到起居室去。他坐在他们对面之后,不慌不忙地开始说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太太,请问你有血压计吗?”



“有的。”友子一脸迷惑。



“是不是这一台?”他把手上的机器拿给友子看。



“嗯,是的。”



“这是在曾根先生的房间里找到的,是你借给他的吗?”



“不,没有这回事。这血压计怎么了吗?”



“嗯,最近新型的血压计,都有记录的功能。所以,我们刚刚已经查询过了。”



山本警部补从口袋里拿出薄薄一张、像是超市收据的纸,似乎是血压计的记录用纸。



“这就是最后的数字。”



友子从山本警部补手上接过那张纸,秀一也从旁窥看着。纸上印有之前十次的血压测量数值、日期和时间。



大部分收缩压都介于135到150,而舒张压则是在110左右。但是,唯独最后一次的数字有些异常。



“5·1112:13130—94”



“这……不是我测量的,这时间我去上班了。”友子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曾根先生自己测量的纪录咯?”



“嗯,应该是。”



“原来是这样。他可能是觉得不舒服,突然担心起自己的血压。……嗯,不过,这完全是正常数值啊。”



“曾根先生的死亡时间,已经知道了吗?”虽然觉得冒险,秀一还是大胆地问问看。



“这个嘛,要是死亡后没过多久,就可以根据直肠内的温度变化得知相当正确的死亡时刻。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吧?”山本警部补用原子笔笔尖指着“12:13”。



秀一在厨房里站着把热可可给一口喝光。



他很自然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倦不堪,许多事情好像都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今天一整天,足以抵得上过去十年的经历呀。



遥香回来时,秀一和母亲都很担心。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她亲生父亲过世的大事,虽然她本人并不晓得曾根是她的生父。不过,遥香听了这件事倒是很冷静,相当有精神地回答了警方的问话。



到了晚餐的时间,秀一正想着,警察也该回去了吧?但此时验尸的法医突然搭了一台奇怪的箱型车到来。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接近退休年龄、满脸皱纹的老爷爷,但身旁的警官都十分尊敬他。



老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会儿之后,不久就又跟他来的时候一样,以匆忙的步伐离开了。



秀一心想着,所有的手续应该都结束了。但是,接下来他又听到令人震惊的事。



曾根的尸体将会在大学医院接受司法解剖。



山本警部补并没有详细说明理由。但是,不管怎样,警方一定是对曾根的死因还存有疑虑吧。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秀一对自己说。总之,警方只是因为光凭验尸还无法得知死因,这是当然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而且,就算进行司法解剖,警方也不可能找到曾根被杀害的痕迹,他们顶多在小腿上找到像被蚊子咬过的小红斑而已。只要他们无法检测出任何毒素,就应该想不到小红斑跟死因会有什么关联。



结果要是死因难以确认的话,应该就会像山本警部补所说的,以“突然暴毙”结案了。再怎么说,警察也只不过是官僚机关的一部分,他们一定希望找出看似合理的结论,尽快结案吧!要不然,每天一直发生各种事件,岂不是解决不完了吗?就连那位验尸的法医也一样,他看起来不就是忙得不得了吗?



秀一喝完可可后,离开了厨房。本来他今晚是打算要处理那两张画的,不过,他实在是太想睡了。看了一下表,日期正好变成隔天了。不管是什么事,明天再做也不迟吧!



经过客厅时,“秀一。”妈妈叫住他,她独自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像是热牛奶的饮料。要是在平时,这时间妈妈早就已经去睡了,不过今晚应该是睡不着吧?



“还没睡啊?”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很亮,一点睡意也没有。你今天也辛苦了呢。”



“我也没做什么啦。”



“是吗……。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会是什么事啊?秀一感到自己立刻提高了警戒心,不过他还是默默地坐到母亲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事啊?”



“我这样说,说不定你会觉得我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吧!不过,我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



“从那个人来到我们家之后,家里就处处出问题,也让你很不愉快。在这当中,虽然我也很清楚不叫那个人离开是不行的,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就连加纳律师都曾经骂过我,说我不振作一点不行。”



“已经没关系了啦!反正那个男的也已经死了。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死了是件好事呢。”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友子像是在用热牛奶杯温暖双手。



“现在我才能说,其实,我最近很担心你喔。”



“遥香已经告诉我了,我告诉她不必担心。”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秀一相当在意母亲说话的内容。虽然,他认为母亲不可能发现自己“强制终结”了曾根生命一事。



“对不起,不过我还有事非问你不可,一件事就好。妈妈因为担心这件事,一直都睡不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