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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春天的暴风雨(2 / 2)




“什么事啊?”秀一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没料到,在警察们离开后,还要收到妈妈的诘问。



“刚刚,在警察问讯的时候……”



“是山本警部补吗?”



“对。你是不是有跟他说,今天你是搭江之电去上学?”



“这个嘛,大概有说过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真的吗?”



“当然啦!这又怎么了?”



“因为你除了雨天之外,不是从来不搭电车去上学的吗?”



“才没有这回事。当然,我会为了省每个月的交通费而尽量骑自行车上学,不过这几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觉得我有什么烦恼吧!”秀一很快地说明着。



“而且啊,今天早上,我好像有点吃太多了,所以根本就不想骑自行车啊!”



友子终于露出了微笑。“是啊。……我也觉得你的食欲太旺盛了呢!”



“还有,我偶尔也会早点出门不是吗?这样,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搭上江之点,所以我今天就没骑自行车了。最近大门也开玩笑说我看起来很累呢。”



“大门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孩子吧?那你今天早上也跟大门在一起吗?”



“对呀。”



友子总算像是被说服似的,松了一口气。“是喔。……原来是这样。”



秀一悄悄地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不过无凭无据,母亲怎么可以怀疑起自己呢?自己至少也得来点反击吧!



“不过,那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我是坐电车、还是骑自行车,应该都没什么关系吧?”



“也对啦。对不起喔,妈妈只是担心些奇怪的事,真的是想太多了。”



“什么奇怪的事啊?”



“没什么啦,真的很对不起你。”友子认真地在向他道歉着。



“……我已经累了,你也该去睡了吧?”



秀一总觉得坐立难安,站起身来。



“嗯,我喝完牛奶就去睡。你也早点休息吧。”“嗯,晚安。”



秀一走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确定友子也回到她的寝室之后,他又偷偷摸摸地出了房间,往车库走去。



他在平常用来装冰水的大玻璃杯里,倒满了冰块和波本酒。要让自己的手停止发抖,只喝一杯是不够的。这种紧张感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总之,现在也只有忍耐了。



不久,眼皮变得沉重。不过,随着意识逐渐失控,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恐怖感却也开始慢慢在脑海里升起。



今天晚上,我能够在那个房间里安稳地睡着吗?在距离我杀害了曾根的房间,仅仅不到几公尺远的地方……。



隔天,秀一照计划向学校请了假。因为他从来没有装病请假过,再加上前一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妈妈也似乎完全没有起疑心。



说来侥幸,秀一因为睡眠不足,整张脸都浮肿了起来,正巧替他藉口头痛作了证明。



令人惊讶的是,遥香倒是很干脆地接受了曾根死亡这件事。她虽然担心哥哥的病况,却也还是照常上学去了。



天空晴朗无云,和前一天大不相同。在这种好天气,如果能骑着爱车在海边尽情奔驰的话。虽然还是很想睡,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一定要先解决比较好。



他从紧闭着的抽屉深处,拉出了平时很少使用的各种工具,并把其中的画布撑开器给拿起来。这撑开器就像支大号钳子,这是秀一在好几年前世界堂打折时,一时冲动而买下来的。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划算了。实际上,到现在也不过用了两、三次而已。



秀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钳子跟铁锤,放在画布撑开器旁边。他又把两张画布翻到背面,再放到工作台上,用钳子依照顺序把钉子拔起来。把两张画布都从木框里取出来后,他把自己照原画重新画过的新画布,跟写有纪子留言的旧画布的木框组合在一起。



画布上还留有木框的痕迹,因此,不必担心会装错位置。他用画布撑开器把布给夹住,试着将它给拉开。因为很久没做这种工作了,总是无法做得很顺手。



他忽然想到,可以用另一组的画布跟木框来练习。如果直接挑战要保留的画布跟木框的话,万一弄破画布,以后可就更麻烦了。



秀一先把画布的四个角给拉开,用钉子暂时固定住。然后依照顺序把四边一一撑平,再用钉子固定。最后他把用来暂时固定的钉子拔掉,再重新拉开四个角。秀一把画布翻回正面,确认画布还有没有皱纹。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连一丁点颜料都没有脱落,算是很令人满意。



心满意足之后,他开始进行正式的工作。虽然只练习过一次而已,但却进行得相当顺利。



终于把画布重新组合好之后,秀一去吃了他迟来的午餐。冲了个澡之后,他就拿着露营用睡袋走进车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秀一并没有像自己所担心的一样做恶梦。他所梦见的,几乎都是毫无脉络可言的片段讯息,不断地延续下去。在他快要醒来之前,终于做了个像是梦的梦了。



梦中,秀一骑着自己的爱车,没有任何目的地。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刻,海面有如无数的玻璃碎片、映射着无数耀眼的光影。



接下来自己又该骑向何方向呢?一想到这点,秀一就忽然觉得极度感伤。



下午五点,事先设定好的闹钟响了。自己贴着睡袋的脸颊,完全被泪水给沾得湿透。



在刚起床不久的时候,秀一还深深地沉浸在忧郁的心情中。脑海中所浮现的,尽是些悲观的想法。



山本警部补很明显地对血压计上的数值感到怀疑。警察是不是已经找到杀人犯的线索,而开始调查工作了呢?这样一想,现在耳边仿佛可以听见警车的警笛声。警车慢慢地向这边开过来,终于停在我家门口,门铃响了。只要我一去开门,就会看见山本警部补站在那里,掏出闪着银色光芒的手铐,用严肃的口吻宣布:櫛森秀一,我要以杀害曾根隆司的罪名逮捕你……。



因为不想要一个人呆在狭窄的房间里,秀一跑去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开始翻小说。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去读那些铅字,却连一行也没办法读进脑中。



遥香终于从学校放学回来了。对于曾根的死,她看起来像是毫没受到打击似的,还热情地跟秀一聊天,想告诉他关于社团活动的事。但是,秀一只是马虎地附和着她,而谈话的内容,则几乎都没听进去。



通电时曾根的表情,浮现在秀一眼前。那双因为惊愕而圆睁的泛黄双眼,令秀一全身颤抖着。



这样的压力要是再持续下去的话,秀一对于自己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实在是没有自信。



终于,友子叫他们两个去吃晚餐,他们都坐在餐桌旁。照这样看来,他大概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吧。



遥香不再理会毫无反应的秀一,转向友子描述自己刷新了跳远记录的事,手舞足蹈地讲个没完。



“对了,今天警方有打电话来喔……”



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呢?秀一吓了一跳,把注意力放在友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警方说,解剖曾根尸体的结果,好像已经确定他是病死的了。”



“什么?”秀一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去把遗体领回来。”



“讨厌!不要在吃晚饭的时候聊这种话题啦!”遥香脸皱成一团。



“不好意思,不过我想总是要先跟你们说一声嘛。”在那一瞬间,秀一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兴奋中。和现在比起来,“禁酒作战”成功时的喜悦,根本就是微不足道。这样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吧!秀一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禁感觉到一股头晕眼花,也感受到努力有了回报的满足感。他绞尽脑汁所制定的杀人计划,完美地实现了,这可真是光辉灿烂的胜利!



秀一觉得真该好好夸奖自己。他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独力颠覆了社会的组织系统,并且获得了胜利。



秀一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称快的冲动,只淡淡地向妈妈应了一声“是吗?”



不过,丰沛的感情还是充满全身。秀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下体正在激烈勃起,觉得十分尴尬。他只好把身体贴着餐桌,让妈妈和遥香看不见自己的下半身,就这样默默地吃着晚餐。



友子还在继续说这方面的话题。她说,曾根没有亲人来收容他的遗骨。像他这样的情形,通常只有送到藤泽市墓园的共同纳骨塔去。不过,既然曾根在这个家里过世,所以,友子打算要以櫛森家的名义,出钱火化他的遗体,并简单地供养他。



秀一并没有反对。所谓的葬礼,是为了平复还活着的人的心情才举行的。所以如果妈妈能因此而得到解脱,那就这样做吧!听到妈妈的提议后,秀一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感到有点意外。



在日本历史跟古文的课堂上,秀一觉得总算可以稍微体会,藤原氏那害怕菅原道真怨灵的心情了。(注1)就连曾根那种人渣,自己杀了他都觉得有点愧疚。何况像菅原道真这样的有为人才,却遭受诬陷而被贬职,最好客死异乡,藤原氏想必也深受良心谴责吧。



排除侵入櫛森家异物的一大课题,这下子总算可以完全打上休止符了。眼前秀一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要如何在不被她们发现自己下体的异状下,好好地离开餐厅而已。这难以控制的勃起状态,看来暂时无法恢复正常。



“强制终结”曾根后的一个礼拜,也就是五月十八日,还有一个重要课题,就是期中考要开始了。



秀一认为,要是不能让自己的成绩提升的话,“电击计划”就等于还欠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他想藉提升成绩来证明,他并没有因为将投注在杀人等事情上,而忽略了学生的本分。因此秀一暂时停掉了Z会的函授课业,为了期中考全力冲刺,而成效也相当明显。照这种情形看来,就算要考进全学年前五名,应该也不是梦想。



在考试刚开始前几天,一直持续着阴雨的天气,令人郁闷的心情急速上升。到了考试结束的五月二十一日,就像要祝福秀一从所有厄运当中解放出来般,天气终于放晴了。



“呜,完蛋了啦!”纪子边翻着课本查阅最后一科考试时所写的答案,一边用快哭出来的表情抱怨着。这是秀一第一次跟纪子一起考期中考,所以也无从判断纪子的惨叫是真是假。不过她既然能通过由比滨高中的转学考试,所以可能是在故弄玄虚吧。



“櫛森,你这次也都考得很顺手咯?”大门边叹着气边对秀一说。大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所以,一考完试之后,就摆出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所以呢,这个家伙跟纪子一样,他的话也不能相信。



“这个嘛,不好不坏啦。”



“骗子!”纪子边走着边翻课本,忽然抬起头来瞪着秀一。“你呀,一直都摆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哟!”



“不管我长得再怎么帅,也不会因此而加分啊!”



“阿波罗尼奥斯的圆(注2)。”



“呜……”秀一祭出了纪子在这次数学考试中写得一塌糊涂的题目,纪子一脸懊恼。她用总有一天要把课本给撕烂的眼神,死盯着课本看。纪子说熟悉是她最不擅长的科目,这话似乎不是骗人的。



“中线定理。”秀一还想要趁胜追击。不过,纪子却忽然停下来,慢慢把课本给收进书包里,眉宇间流露出阴沉的气氛。糟了,秀一想,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好啦!今天好不容易期中考都考完了,我们三个就去哪里玩玩,放松一下吧?”



秀一想让现场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不过,大门却摇摇头。“对不起。今天我没有那种心情……”



“什么嘛,你这家伙真是不合群耶!”



“真的对不起啦!下次我一定陪你们去。”



大门静悄悄地离开了,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跑去自杀呢。现在就只剩下秀一和纪子两人了。



“所以呢?”纪子看起来还在生气地问道。



“咦?”



“就是说啊,我们待会要做什么?”



“你说待会吗?”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表情,慌慌张张地继续说:“是喔,嗯,那我们就去那一带随便逛逛吧。”



“所谓的那一带是哪里啊?”



“像是小町通之类的地方。”



“什么嘛,这不是比上次还近吗?”



“咦?你真的打算跟我去约会啊?”



纪子愣住了,一时语塞。



“……有什么不好?反正回家顺路嘛。”



于是,秀一就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带着纪子漫无目的地往镰仓车站逛去。因为还没到周末放假,所以街上并不太拥挤。走进小町通后,两人买了紫薯做的霜淇淋,边走边舔着吃。



“这霜淇淋,可是用三种甘薯做的哦!”



“所以呢?”



“听说有抑制细胞老化的效果呢!”



“那倒挺不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子还在闹别扭的缘故,两人一直无法谈得很起劲。不过,对秀一而言,倒尝到了久违的轻松感。他对于走在旁边的纪子,忽然兴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此刻看在秀一眼里,都有了另一番意味。他趁纪子拨弄长发时偷看她,那细致的颈子、柔软的双臂、丰满的酥胸、以及苗条修长的双腿。



秀一跟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走起路来加倍困难,只好慌慌张张把那档子事赶出脑海。



不管怎样,痛苦已经完全结束了。再也不必担心了……。



此时,秀一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位穿由比滨高中制服的高个子男学生。



“喂!札!”



听到秀一的大叫声,男学生带着一副厌恶的表情站住了。“我早跟你说过,别用那奇怪的名字叫我啦!”



正在吃霜淇淋的纪子,一看到这个男学生的脸,忽然开始咳个不停。



“怎么样,今天你们排球队不用练习吗?”



“才刚考完期中考耶!至少今天也让我休个假啊!”



“难道你是要去约会吗?”



“我现在才要去等人家呢!”



“札”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痛苦的纪子。纪子已经把整张手帕都盖在脸上了,但气还是喘不过来。



“你难不成也在约会?”



“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啦。”



“她怎么啦?”



“嗯,应该是吃霜淇淋的时候呛到了吧?”



“札”离开后,秀一才冷冷地说道:“你这家伙真的很过分耶!怎么可以一看到别人的脸,就笑成那样呢?”



“是谁过分啊?人家……”纪子抬起头,装得一本正经。“人家刚刚才没有在笑。”



“你鼻头上还沾着紫色冰淇淋哦!”



纪子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擦。在她发现被骗了以后,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秀一以为她又要生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却变得活泼起来,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说你啊,最近是不是一直都怪怪的?”就在两人回到镰仓车站附近,在汉堡王休息的时候,纪子突然这么问。秀一被她这么一问,也吓了一跳。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不过,仔细想想,你本来就是怪里怪气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反正她就是打算要反击吧。秀一苦笑了。



“喂!喂!我们来玩益智猜谜吧!我问你喔,有一种鸟,遍布在欧亚大陆北部,叫声听起来就像口哨声一样,属于麻雀目、雀科。请问它是什么鸟?”



“……不知道。”



“骗人!”



“……”



“那问下一个问题好了。就像河里有水獭一样,在海里也有海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注3)



“要是有这种奇怪的生物还得了?”



“错了!很可惜。海獭是确实存在的动物喔。”



“真的吗?……等等。水獭的英文应该是‘otter’没错吧?可是,如果是海獭的英文是‘seaotter’,也是我们常说的水獭不是吗?”



“海獭的英文是‘marineotter’才对啦!”纪子平淡地说着。就算秀一觉得再怎么可疑,也懒得去求证真假。再怎么说,纪子可是把“地球生物纪行”这类节目全都录下来慢慢看的动物迷呢。



“那,下一题!就像有叫做啄木鸟的鸟一样,也有叫做大骗子鸟的……”



“喂,等一下!”秀一被自己喝到一半的可乐呛到了,他边咳变打断了纪子。



“你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想说我骗人对不对?如果是天堂鸟这种的鸟,那我还曾经听过。可是,什么大骗子鸟在这世界上是绝对不存在的!”(注4)



“你答对了!”



“答对了什么?”



“全都答对了。”



纪子用吸管喝着巧克力奶昔。



“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为了期中考成绩的话……”



“才不是为了那种事情呢!”纪子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那,是为了什么事?”



“问你自己啊!”



秀一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还是不知道。”



“那,给你个提示吧!我啊,在前天考试结束之后,去了美术教室一趟。我是想要改变一下心情,所以才打算去画一下的。”



“你这家伙还真闲啊。”



就是因为做这种无聊事,数学才会考不好。秀一这么想着,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前天有下雨哦。”



“所以美术教室里湿气很重。”



“那又怎样?”



“我只提示到这里。”



“什么嘛,就这样而已?”



“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找个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吧……。”



纪子讲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后,就完全不再发言了。只留下满心不安的秀一。



本来就令人感到忧郁的星期一,从早上就下起了雨。



秀一从鵠沼站搭上的江之电电车,载满了沿线三所高中的学生。他用面纸塞住耳朵,两手抓住吊环,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从灰色的天空持续飘落着毛毛细雨,把住家、铁轨、电线杆等一切存在于地表上的东西,都给淋得湿嗒嗒的,颜色也变得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有一支巨大画笔,为一望无尽的风景涂上了另一层色彩。



不过,现在占据了秀一脑海中所有意识的,可不是下次要画的构图或色彩。



昨天一大清早,秀一骑着自行车到由比海滨。从那雾气缭绕的海边,秀一确认了用来作记号的几个大型垃圾的位置,就跪在潮湿的砂地上,开始用手挖掘。



可是,那袋子并没有出现。秀一登时愕然。



任凭他再怎么思考,也没办法说明袋子为什么会不见了。就连旧轮胎也都还确实在同样的地方ia。无论是塑料桶还是其他的东西,都跟他记忆里的位置完全一样,却只有他所埋下去的袋子、还有里面所装的“强制终结”曾根的道具,全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刚开始秀一还以为自己把埋袋子的地方给搞错了,于是在那一带来回挖了又挖,但是都没有找到。就算有人拿走了那个袋子,一定是特地挖掘垃圾之间的砂地后才发现的。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东西呢?



秀一感到一股来历不明,无法言喻的恐惧存在这个空间。这使得他心头一凉。



即使经过了一整天,那厌恶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天的课是从数学课开始,老师已经把数学的考卷发回给学生。



看到分数的时候,秀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考满分的,但是,这分数却打破他进高中以来最低记录的八十分。



他想,该不会是改错了吧?于是他一题一题地检查自己被扣分的题目。为了去找老师申诉,他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但是,秀一立刻陆续发现了许多不可置信的小错误。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答案确实都是自己所写的没错,但是,在答题时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如今也无法得知了。



坐隔壁的纪子正在看着自己。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去把考卷给遮起来了,那只有看起来更悲惨而已。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考卷,被扣了很多分数的地方,都是她自己预言过的,总分也跟预测的相去不远。



这样一来,考进全年级前五名的事,也成了一大笑话。



到了午休时间,秀一因为不想跟大门和纪子聊关于考试的事,就带着面包准备找个地方独自吃饭。



因为一直下雨,所以他不能去校园或是屋顶。结果,不知不觉间,秀一就走到美术教室来了。



因为湿度很高,感觉上颜料臭味比平常还要刺鼻。打算在这种地方吃午饭的傻瓜,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秀一配着牛奶吞下咖喱面包和哈密瓜面包,然后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就在他正打算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想起了纪子所说的话。



纪子确实说过,如果在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的话,就应该能明白了。于是秀一环视美术教室,心想到底会发现什么事呢?



秀一的目光,停留在教室一角、放画布的架子上。为了让画布能快点干燥,在架子上还架了铁丝网,放在网子上的,都是二年级学生画到一半的作业。秀一走近画布架,抽出了纪子的画。



重新细看之下,秀一忍不住为纪子那极度纤细、极度认真的笔触而吃惊。他的构图相当正确,但是颜色的使用却有她独有的偏好。与其说她是确实地描绘出主题,还不如说是她是在画自己理想中的色彩。



秀一把纪子的画放回架上,再把自己的画拿出来。



刹那间,秀一还以为自己拿错画布了。画布的中央部分,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凹洞,是因为画布松弛而造成的。当然,只有他手上这张画布出现这种情形。



糟了!秀一后悔不已。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么基本的事情呢?



画布是会依湿度而伸缩的。所以,如果要更换画布和画框,一定要选一个湿度高的雨天,或是用喷雾器让画布吸收充足的水气。



在雨天撑开的画布,晴天时会收缩而绷紧。相反的,要是在湿度低的晴天撑开画布的话,一到了下雨天,就会变得像这样松垮垮的。



纪子看到这张画,自然就晓得我已经重新换过框了。而在她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就会联想到我们那天上美术课的情形。纪子一定知道,我那天是因为不得不溜去某个地方,而说了谎。但是,接下来呢?她已经发现我去哪里了吗?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做了什么呢?



秀一紧握着画布,呆呆地站着不动。



一家三口幸福的团圆时光正持续着。



友子忽然唐突地说:“也该给那个人一些祭祀的食物了吧?”“他也没有其他亲戚了嘛。”“由我们来照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遥香就说:“那我就拿一些吃的去给他吧。”然后她把“即使已变成了一堆骨灰”“也仍是她亲生父亲”专用的盘子上,放上祭祀的饭碗,接着急急忙忙地走上了二楼。



秀一也跟在遥香后面上了楼。



遥香平心静气地走进了二楼走廊尽头那间令人生厌的房间。秀一虽然不太想进到里头,但是也只得跟在她后头走进去。



房间最里面设有祖父母的神龛,而曾根也被安置在那里,旁边有无数点着了火的蜡烛。虽然一点风也没有,但那略带蓝色的火苗却微微地摇晃着。



刚开始他以为曾根已经死了,但现在却似乎又不是这样。就算他已无法动弹,但确实还是活着。



就算用电流停止了曾根的心脏,他的脑细胞也完全死光了,但是他还是没死。即使以电流将他的身体给溶解掉、缩成那么小的体积,但他仍以完全无害的身份,永远地存活在这世间。



遥香把饭碗供在桌上,敲了一下铃。曾根此刻看起来就跟小小的木雕佛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啊,原来是这样。从妹妹身后看着的秀一,自心地涌起了一股安心感。原来是这样啊。曾根没用死,虽然我确实杀害他了,但他并没有死,只是生存的方式改变了而已。



从此以后,在二楼这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曾根会一直静静地被人祭拜着吧。



秀一突然惊醒了过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边凝视着天花板,边等待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没过多久,一行泪水从左眼眼尾向耳朵那边流了下去。



秀一终于可以实际体会到,原来,所谓的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睡着的时候,自己可以逃避杀了人的记忆,完全否定这个事实。可是,醒来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在完全醒过来的那一刻,秀一才觉悟到,自己确实杀了一个人,这绝对不是梦,而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已经做过了的事情,不可能再挽回。时间也无法倒流。



事实是无法一笔勾销的。记忆也绝不可能完全遗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为止。



秀一闭上了双眼。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他想进入梦乡,让自己在这温柔的谎言世界中逃避现实。



早上醒来时,外头正狂风大作。



就连庭院里的松树,也被强风吹得弯到像是快要断掉了一样,许多被吹落的枯枝和树叶,被风团团地吹着跑。



“这风真大啊。”友子边看着窗外边说着。



“变成这样,电车还能开吗?”



“妈妈你今天干脆休假好了。”遥香说道。



“这样就放假,那怎么行?”



“可是,这种天气客人也不会来啊!”



“再等一会儿,说不定风就停了。”



“我吃饱了。”秀一站起来。



“啊,慢走,要小心喔。”



“哥哥你也休假嘛!”



秀一听着妈妈和妹妹的说话声,走出了大门。他本来打算去鵠沼车站搭江之电电车的,可是又改变了注意,去车库把自行车给牵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么白痴的事。他只是很想试试以自行车在强风中冲锋陷阵的感觉。



骑到海边之前,倒还不是那么辛苦。只是,等他从小动骑上了134号公路的时候,混杂着灰色沙砾的强风迎面吹来,脸跟手都痛得不得了。因为几乎是逆风前进,就算秀一的脚力还撑得下去,自行车也只能缓慢前进。



虽然离学校已经不远,但秀一干脆地放弃了去上学的念头,决定折回家。回程时因为是变成了顺风,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一样,骑起来加倍轻松。



要回家的话,就得在小动右转才行,反正现在也赶不上班会了。这么一想,也懒得使力,就被风给带着走,骑到江之岛那一带去了。



左传骑过江之岛大桥。



在这之前,秀一连一次翘课的记录都没有,他也不太了解,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驱使着自己这么做。



骑到了参拜的道路入口,秀一在青铜制的鸟居前下了自行车,开始用走的。虽然在坡道两侧并列的土产店,都拉开了铁门准备做生意,但是却连一位观光客也没看到。



风都吹成这样了,电梯应该也要放假了吧?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电梯仍顺利地运转着。不过,秀一今天打算要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去。



写着“新观光点、江之岛。恋人之丘的入口”的招牌映入眼帘。他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方向移动。



海上风浪大作,波浪冲击着岩石,激起了雪白的泡沫。那有如肥皂泡泡般的浪花,在半空中飞舞着。



这里还有之前看过的“龙恋之钟”。它被强风大力吹拂着,激烈地前后摇摆,响个不停。但是,它的音色似乎要被强风完全掩盖住了。



“……以后只要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说谎,或是做了不能对另一方启齿的事,这钟就会自动响起来揭发事实。”



纪子说过的话,回荡在秀一的耳朵深处。



秀一就那样站在强风之中,一动也不动。



注1:“菅原道真”为日本平安时代知名学者,遭奸臣所害而客死异乡,传说他死后怨灵大显神通,使朝野上下不得安宁。



注2:“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约公元前二六二~约前一九〇)为古希腊数学家。他推广了梅内克缪斯的方法,证明三种圆锥曲线都可以由同一个圆锥体截取而得,并给出抛物线、椭圆、双曲线等名称。



注3:水獭及海獭的日文俗称中语尾为uso,即假的;谎言之意。



注4:“啄木鸟”、“天堂鸟”、“大骗子鸟”的日文发音有部分相似。